这一番话说得字字诛心,竟是完全没有半点委婉之处,纪妖师面上青白一片,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竟是没有暴怒,只定定看着远处那个与从前相比,孱弱了太多的青年,他的儿子,半晌,突然道:“……你是在怨我前时在摇光城一事上的不作为?”师映川闻言,眼睫微垂,月光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模糊了,看不分明,只听见那凉若秋水的声音缓缓响起:“……当时他们设计围捕我的那件事,我相信有些人其实不是不知道的,因为这样的事情牵涉太大,如果有些人提前不知道的话,过后很可能引发一系列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问题,所以父亲我很清楚,无论是弑仙山还是山海大狱,或者晋陵神殿,包括其他几方势力,你们真的不太可能对此事全无所知,甚至也许你们这些天下有数的巨头之间还达成了某种协议,至少是某种默契罢,只不过我并不想亲耳听到真相罢了,因为真相这样的东西,往往就意味着心凉!”
一时间月冷星稀,冷月清风,虫鸟不鸣,师映川岿然不动,只微笑着叹息道:“现在我才真正深切地明白,原来人心是不能去考验的,这也包括我自己在内,所以,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这一方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在场的三人,纪妖师衣袂飘飘,孤立于月下,他听着师映川说的这些话,突然间就低低笑起来,他笑了很久,末了,没有看师映川,只望着连江楼,道:“在来断法宗之前,我就已经做了决定,等我一见到即将与你成亲的那个人,就立刻不计后果地将其杀死,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与你翻脸……”
话音未落,连江楼那低磁深厚的声音已经平空切入:“……你可以一试。”刹那间强横之极的剑意已经充斥了这一片的空间,男人脚下向前稍稍一步,已经站在师映川身旁,将其笼入自己的剑意范围,师映川见此情形,几不可察地微微扯了一下唇角,两颊显露出淡然一抹梨涡,但旋即这瞬间的笑色就已经不见了踪影,纪妖师却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一怔,既而突放声轻笑:“连江楼,这小子从小在你身边,你待他就是明显不同,我虽然与你相识多年,却也不及,如今你会有这个打算,其实……我倒也不是太过惊讶。”他双手拢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从后面看去,那背影就有些说不出地落寞,纪妖师狭长如刀的凤目里一半漠然如冰,一半烈焰似火,他冷笑一声,语气却是压抑,只道:“放心,若是旁人,我无论如何也要打杀了,但现在既然是他,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血,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倒也不是假的……哈,看来这个想法只能放弃了,但有些事却和从前一样,我不会放弃。”
纪妖师说罢,深深看了连江楼一眼,木然地一扯嘴角:“……再留在这里的话,只怕我便忍不下去了,不过你既然是要成亲,我却是不会给贺礼的,而且,你我之间的事,除非是双方有一人身死,不然的话,就不会结束。”说着,一时间纪妖师的目光又落在男人旁边的师映川身上,沉默片刻,方道:“尽管现在我嫉妒得几乎快失去理智,甚至很想杀你,但作为你父亲,我还是要说点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和他之间注定是孽缘,你好自为之。”
纪妖师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半点小儿女情态,眼见事不可为,便当机立断,根本不屑于那等痴缠苦求的可笑行为,尽显宗师风范,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师映川目送纪妖师踪影全无,片刻,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住身旁连江楼的衣袖,平静道:“我冷,回去罢。”连江楼闻言,动手替他裹紧了披风,师映川凝视男子,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犹如天上星辰,光辉灿灿,其中更仿佛隐藏着一个未知的世界,将人深深吸引,师映川一时间忽然只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酸痛之意,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与连江楼之间再也不会有纯粹的爱情,其中必会夹缠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恩怨情仇,冷暖自知,这其中的取舍,权衡,该是多么艰难?真真是此情何堪,不可深思,不可说出,而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突然就想起了藏无真,须知情之一字,往往已经渗入血肉,当年的藏无真也一定是爱着澹台道齐的罢,因为如果没有真正付出真心,不可能真的走到那一步,如果没有浓浓的爱意,日后又怎能以绝情绝意的心情去挥下那一剑,斩断情丝,从而心境升华,得以窥见大道?后来澹台道齐知道自己遭到了抛弃和利用,心丧若死,然而如今细细想来,澹台道齐的痛是明显可知的,而藏无真之痛,又有谁会想到?澹台道齐被抛弃,他可以愤怒可以痛苦,而挥剑斩断情丝的藏无真却什么也不能做,一切都要埋在心底,那太上忘情之道,固然被当作踏脚石之人会受到伤害,可却并不是意味着决然挥剑斩断情丝的那个人,就一定不会痛啊!
一时间心潮难平,师映川却是有些怔了,突然之间,宁天谕的声音却在脑海中响起:“……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情很不平静,为什么?”师映川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在心中将自己所想之事与他说了,宁天谕闻言冷笑:“其实这样很好,当年我在赵青主那里就见过一本《太上忘情诀》,只不过我那时并不知道是什么,根本没有看,现在想想,此法应该就是他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所创,而我也顺理成章地被他当作了磨刀石,如今你面前的连江楼与你一起转世至此,正是天意,此人对你绝对不是真的无情,既然如此,就让他彻底爱上你,就像当年我痴爱赵青主一样,到后来你成功之际,你就狠狠地刺他一剑,不是用什么寻常刀剑,而是情爱之剑,这一剑刺下去,他就是一千年一万年也记得,做鬼也记得,纵使他成为天下第一人,而你手无缚鸡之力,他也要输在你手上,让他尝一尝这种当年他亲手刺在我们心口时的滋味!”
宁天谕放声狂笑,他笑得仿佛温柔如水,却又至毒如斯:“……前段时间我受伤蛰伏,在此期间我已经慢慢想清楚了,即使以后能够遇到赵青主真正苏醒的那一天,那时我也不会杀他,因为哪怕是杀了他,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死罢了,这还不够狠,远远不够,根本没有可能让他铭心刻骨,所以我要的,却是以情为剑,杀得他永生永世都翻身不能!”
宁天谕冷入骨髓的笑声在师映川脑海中回荡,声声都是至爱至恨,这时一只微暖的手抓住了师映川的手,连江楼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在做什么?”师映川猛地一回神,却见连江楼抓住他的手拿起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师映川的右手已死握成拳,力道很大,指甲已经微微陷进了手心里,有鲜血流出来,师映川一怔,没有回答,连江楼也没再问,带他回到室内,取了药涂上,用纱布包扎起来,师映川坐在床沿,看连江楼在灯光中显得多少有些柔和的面孔,等到连江楼就快处理好了伤口的时候,师映川突然就开口道:“……你现在已经记起一些事了,就和我一样,那么,如果你记起所有的事情,到时候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从前你杀了还是宁天谕的我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殿中突然就安静下来,仿佛连窗外吹进来的微风也淡淡消散了,连江楼漆黑如夜的眼睛看着师映川,英俊的面容上沉静安然,两人一个坐一个蹲,看起来是温馨的一幕,相依相对,师映川也看着连江楼,继续说道:“那种感觉,那种心肠,应该是冷酷决绝到极点罢,因为当时那般深切浓重的情意,多年恩爱,也能够下手毁去,如果没有狠到极点的心肠,又如何会做得出?”连江楼的目光在师映川身上一转,却是一句也没有回复,他替青年包扎好了手掌,便起身出了大殿,师映川微垂眼睫,低头看自己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的手,脸上一派复杂之色。
数日后,婚礼如期举行,连江楼一向性情冷僻,不喜热闹,此次成亲之举不但令人们意外,而且也根本没有大操大办,更不曾广发请帖,只在大日宫张灯结彩,办了酒席,这倒是完全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断法宗宗正娶亲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许多人虽然并未受到邀请,也还是纷纷送来了贺礼,但对于‘新娘’的身份,除了断法宗内的极少数人以及前时与围捕师映川一事明里暗里有所关联的寥寥一些大人物之外,其他人依然毫不知情,只是私下里议论几句罢了,谁也没往师映川身上去想,毕竟这种猜测看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此时外头鞭炮声声,整个大日宫到处都是一片片的大红色,朱栏玉台,锦绣金彩,刚刚入夜,到处都是彩灯,绚烂得令人沉醉,如同一个未醒的迷离梦境,师映川坐在椅子上,只穿着雪白的贴身衣裤,一头青丝淋淋漓漓地披散而下,如同一匹华丽之极的墨缎,那么美丽的一头长发,凝黑得像是最深沉的夜晚,顺滑得几乎挽不住风,穿着贴身内衣的师映川手中拿着一张精致的合婚庚帖,大红涂金的硬纸上印着吉祥的美丽图案,也有吉祥的诗句,翻开时,里面正中间端端正正地写着他与连江楼的名字,师映川用洁白的手指缓缓描摹着那六个字,嘴里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无人听得清楚,这时却听一旁的侍女轻声道:“爷,时辰不早,该更衣了。”
师映川不置可否,把那张合婚庚帖用一只描金匣子锁了,交给侍女收好,接着便起身伸平了双臂,任众女替他穿衣,这喜服很是繁琐,好在人多手快,不一会儿也就穿好了,又有一个老成的嬷嬷拿着玉梳慢慢替师映川梳头,这自然不会挽什么新娘髻,只等到将头发梳通了,便在脑后结成一根乌黑油亮的大辫,长发上扣着赤金箍,顺下一长串的七彩宝石纠缠着黑发一路编下来,闪耀着灼灼光华,最后再用红色丝带缚住,简简单单地盘起来就罢了,一时间师映川眯起眼看向镜子,镜里的人虽是因消瘦而失了从前的男子英毅轮廓,但也不再是伤势未愈那段时期内的黯淡憔悴模样,此刻容光熠熠,明艳不可方物,几世孽缘,今生一朝结为连理,无尽漩涡一般的命运将人卷入,师映川看着镜中人,嘴角忽然泛出一抹叫人猜不透的笑色,却是尽显睥睨,这个中缘由,深沉心思,他不说,也就无人猜透--恩怨情仇,也就从今日开始。
外面忽然有人匆匆进来,季平琰一身喜庆华贵打扮,快步走过来,见师映川坐在镜前,一身大红喜服,姿态淡然,不由得微微一怔,既而垂了手,有些神情复杂地道:“父亲,千叔叔和大伯来了……至于我爹,到现在还在闭死关。”师映川眼波不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取了一枚戒指戴在手上,又审视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师祖那边怎么说?”之前师映川自从被带回大日宫,养伤期间包括后来痊愈,除季平琰之外,连江楼不许任何人见他,宝相龙树等人不是没有来过,但最终谁也没能见到师映川一面,统统都被挡了回去,因此师映川才会有此一问,不过这时季平琰却说着:“师祖说,见或不见,全凭父亲自己的意思。”
“哦,是这样……”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师映川眉头一挑,淡淡笑着:“看来他们应该是从各自的长辈那里知道了要与你师祖成亲的是我……只不过纵然他们赶来了,又能如何?”说着,只是淡笑,季平琰仔细打量他神情,不免小心翼翼地道:“父亲这是不肯见么?”又不免声音低了些:“既然如此,孩儿这就……”师映川打断了少年的话:“你给我带句话过去,你就说我如今废人之身,到头来也是要埋骨于此,心灰意冷之余,再不想见人,也不必谁来挂念我,只让我自生自灭就好。”顿一顿,又补充道:“你等一下。”说着,起身去取了一只匣子来,季平琰觉得眼熟,想起这匣子正是前些天父亲吩咐自己在白虹宫中的一个暗格里取来的,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这时师映川已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三张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红色帖子,季平琰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是三张合婚庚帖,顿时心中一震,已隐隐猜到了什么,就见师映川把三张精美的帖子拿在手里,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当年与他们几人成亲,合婚庚帖就放在我手上,置于白虹宫的书房暗格当中,后来我离开宗门,这东西来不及带走,就留在了那里。”
师映川的手指轻抚着三张精美的大红色合婚庚帖,他眼中如同蒙着一层冷雾,掩住了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突然间雪白的手抬起,将指头放进口中,牙齿用力一咬,右手拇指顿时溢出了鲜血,师映川翻开帖子,将染血的拇指挨个儿摁在了上面,血红的指印准确无误地覆在了‘师映川’三个字上,却没有碰旁边的名字,向来男女夫妇,男子若想结束两人之间的婚姻,只需一封休书丢给妻子就是,至于男子之间,自然不存在谁写休书的问题,而师映川现在的这种行为,正是以最传统的手法,来表示彼此之间姻缘已断!
旁边季平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禁失声道:“父亲……”师映川不理会,但笑而已,转眼间就做好了这一切,然后将三张合婚庚帖合起,递给了季平琰,又拿来一块莹润凝白的玉璧,那玉被雕成含苞待放的莲花模样,底部刻着一个小巧的‘川’字,师映川将玉璧放进季平琰手里,平静道:“把这个一并交给十九郎,再告诉他‘断情草’三个字,他自会明白……你跟他们说,我意已决,日后彼此婚娶,各不相干。”
季平琰连呼吸几乎也要屏住,他很清楚自己父亲的脾性,眼见这个样子,就知道师映川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更改了,一时间千言万语,竟是无话可出,呆立了片刻,才郑重收了帖子和玉璧,转身出去了,师映川闭了闭眼,缓缓坐下。
不多时,外面忽然一阵嘈杂声,但这仅仅只持续了几次呼吸的工夫,就仿佛泡沫般无声地消散了,师映川知道这必是有人想要强行闯进来见他,而且很可能是宝相龙树,但既然有连江楼在,又有谁能够闯进这里见他一面?当然不可能,师映川微微垂目,面色平静如秋水。
有人端来了点心,给师映川先垫垫肚子,师映川吃了两块,擦了手,又喝了一盏蜜水,侍女们围上来给他再一次整理衣饰,这时外面已有人恭敬道:“爷,时辰差不多了……”师映川‘嗯’了一声,端然坐着,一个老成的嬷嬷忙捧来了盖头,那是一幅精心绣着如意牡丹花样的华丽锦盖,喜气吉祥极了,四角坠着细细的琉璃水滴坠子,长长地优美垂下,末端是小巧的红宝石,嬷嬷小心地将其盖在师映川的头上,遮住了那一张平静绝美的容颜,师映川于是站了起来,他笑了笑,并未拒绝旁人的扶持,毕竟现在他只能看到盖头下面方寸大小的一块地方,若是没人在旁边指引扶持,那是没法走路的,一时他看着脚下,慢慢向前走去,周围有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只知脚下是厚重的红地毯,隐约感觉到无数彩灯将夜晚照得犹如白昼一般,听说就连水中也漂着许多精巧的莲灯,他机械般地走着,心里什么也没想,就好象只是一场梦。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间只听鼓乐齐鸣,这才令师映川猛地回过神来,此时他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不知道到处都是玉绘金饰,流光溢彩,但旁人却能借着灯光把他看个清楚,这场婚礼并没有广邀宾客,眼下在场的无非是断法宗内部人员,而且人数并不多,毕竟师映川早就说了,他不想见人,因此各方大都只是送了贺礼过来,众人好奇而望,眼珠错也不错地遥遥看着一身华贵喜服的高挑身影,他们当然瞧不见盖头下新人的模样,但看那人行走之间的风仪,很有些翩然之态,虽然个子似乎过于高了些,甚至与新郎连江楼也差不多高矮的样子,连江楼在男子之中就已经是身量非常高的了,这新人竟然可以与他相差无几,在女子之间可谓十分罕见,然而那修长瘦伶的样子,却又让人觉得身姿纤侬合度,并没有过分高大之感,倒也能当得起一句‘娉婷婉约’了,也不知那殷红盖头下,会是怎样的一副美丽妆容?
大日宫到处都是花香,就连一棵多年未开花的老树也在前日花开满枝,仿佛是为这良辰而怒放,一身喜服的连江楼站在阶上,无论他身上的喜服多么红艳,周围的一切多么奢靡喜庆,都未曾让他的气质改变半分,依然还是那种绝世的雄浑威仪,他望着被人搀扶而来的那个人,面色平静,波澜不惊,这时有风吹过,华美盖头那四角坠着的琉璃水滴坠子被吹得长长摇摆起来,暗香浮动,那人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周围花开如海,在连江楼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的唇角在大红盖头下微微勾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似冷似热,似喜还悲,忽然间却向前遥遥伸出手来,夜色中,人们首先看到的是大红色织金线的袖子,袖中露出的是一只雪白修长的手,灯光下毫无瑕疵,那长如新剥玉葱似的手指上没有留着长长的指甲,也没有涂半点蔻丹,指甲修剪得圆润如贝,只觉温润动人,无比地美丽,无名指上则戴着一只小小的血玉戒指,衬着那玉手,直似雪地里溅上了一朵小小的血花,一时间已有人低低惊叹起来,纵然人们无法一窥盖头下新人的真容,但只看这样一只美丽之极的手,这位宗正夫人,就必是个绝色美人无疑!
师映川一身红衣,站在绵软厚重的红毯上,安静如水,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朝他走过来,近了,又近了,明明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可是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那个人正走向自己,走过四季春秋,走过一天一地的繁华,恍若隔世,师映川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只不过比起现在,风雪交加,刚出生的他看见那个人踏水而来,将他带走,而现在,如许喧嚣迷离的夜晚,自己穿着喜服,站在这里,依旧等着那个人来带他走,这似乎是多年来一直渴盼的事情,现在终于成真了,一时间师映川眼里耳里心里再没有别的,就连那些负面情绪也暂时抛掉,心底只是控制不住地沸腾着,他站在那里,仿佛等了一生,等了千年,又好象只是片刻罢了,突然间,他从盖头下看到视线内出现了一双黑色步云靴,紧接着,他伸出去的手被人握住了,缓缓握紧,一瞬间师映川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错觉,就仿佛这个场景、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他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所有的一切,那些恨也好,爱也罢,至少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统统都散去,师映川一言不发地让那只手将自己的手握紧,仿佛他跋涉了千年,跋涉了几次轮回,就是为了等待对方将自己的手这样紧紧牵住,一时间他微微恍惚起来,另一只掩在宽大红袖中的手臂也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他被盖头遮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人体贴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到他手边,让他抓住,师映川毫不犹豫地抓紧,冥冥中一种莫名的力量操纵着他,令他低不可闻地轻轻道:“你来了……我一直都在等你。”他看不到那人瞬间温柔的唇角,也看不到那双黑眸中微微的涟漪。
--今生今世,可否相爱?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师映川几乎全然不知,他不知道有几道意义不明的复杂目光从头到尾一直在看着他,季平琰,梵劫心,白缘,左优昙……那么些他熟悉的人,他们亲眼看着这一场人生大戏的上演,心情各异,师映川也不知道此刻在大光明峰的山脚下,宝相龙树与千醉雪手中紧攥着各自的合婚庚帖,面无表情,更不知道万剑山中,季玄婴面朝石壁打坐,却怎么也不能完全心静,他不知道的太多,包括此刻在断法宗的山门外,宝相宝花正颓然跪地,失声痛哭……师映川只知道自己如同深陷一个雾气弥漫的梦境,头微微地疼,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强保持一丝清醒,机械地完成婚礼的步骤,仿佛醉酒般任凭那漩涡一般的命运将自己卷入,恍惚中,唯有连江楼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如此清晰,带动了他的一生。
夜渐凉,红烛高照,一切都还没有安静下来,酒席也还没有散,师映川坐在阔大的新床上,直到这时,先前的不适才逐渐消去,整个人恢复了正常。
盖头早已被他取下,放到一边,众侍女在旁伺候,等师映川吃了几块点心又喝过茶之后,便服侍着他脱去了沉重繁琐的喜服,沐浴更衣,然后重新坐回床上。
室内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气,一室芬芳,朦胧中透着点点妩媚,师映川嗅出这是自己喜欢的仙罗香,他微微翘了翘唇角,极有耐心地坐着,甚至叫人找了一本书来给他打发时间,不过书还没等翻过两页,正主就已经进来了,连江楼一身红衣,红得耀眼,师映川一抬头,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时间就似乎突然静止在了这里。
☆、二百八十八、同床异梦
时间似乎静止了,儿臂粗的大红喜烛照着同样红彤彤的喜帐,帐上垂着珠玉璎珞,尽显奢华,床前一尊半人高的瑞兽鎏金鼎正吐着袅袅的芬芳,师映川坐在床上,喜服已经除去,也洗过了澡,贴身的衣物外只系着一件薄薄的大红软袍,上面绘着一朵朵极小的金色莲花,满头黑发解开,闲闲披散着,大红衣袖下探出雪白的手来,拿着一卷泛黄的书,连江楼在灯光下看到这一幕,心情不由得就有些微微的异样,他自然知道师映川的皮相是极美的,当年便是他亲手为对方划下了那一抹象征着绝色无双的怯颜痕迹,只是他自己似乎从不曾真正注意到这一点罢了,而现在,连江楼忽然发现,原来师映川的样子,比他印象中的更为鲜妍明润。
师映川长而密的油黑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出两片浅浅的玫瑰色阴影,将本就幽暗深沉的一双眼睛隐藏得越发不见底,青年很随意地将手里的书放下,看着不远处一身大红喜服的挺拔男子,连江楼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就有人奉上一只红漆木盘,上面放着两杯酒,师映川看了连江楼一眼,心中某个样子躁动不安的地方就渐渐有些平静下来,他动作很自然地拿起了其中一只金杯,唇角牵出了一缕无声的笑意,一面目光往连江楼身上一罩,连江楼不言声,只取了另一只杯子,然后伸向师映川,师映川黝黑的眼睛看他,一眨也不眨,只同样伸出手臂,两人就此双臂交缠,四目相对,既而互相凑近,就准备饮了这合卺酒,在低头饮酒的一刻,彼此靠得那样近,气息相交,连双方之间肌肤表面的热度也都清晰可觉,在这一刻,师映川模模糊糊地想着,就算这杯子里面装的是毒药,自己大概也舍不得不喝,因为正与他交杯的是连江楼,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杯最剧烈的毒……师映川猛然间一笑,掩袖饮尽杯中酒,不管怎么说,自今日起,他终究落到了他的手里,日子还长着,未来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啊……
杯中的酒已尽,侍女们收拾一下,便有一半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剩下几人就请连江楼去后面沐浴更衣,殿中的烛火也被一一熄去,室内一下子昏暗下来,只有两支殷红的花烛还在燃烧,把大床周围的一块地方照得还算明亮,师映川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醉了,但仅仅是一杯酒而已,如何会醉?可这种微热又心乱的感觉明明很像喝醉似的,他眯起眼,看着满床满帐的鲜红喜庆之色,到处都遍绣鸳鸯,忽然就失声一笑,自顾自地脱了外面那件薄薄的大红软袍,躺进床里面,拉过熏得香喷喷的鸳鸯绣被盖上,侧身而卧,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咚的杂音响起,师映川睁眼一看,却是侍女们簇拥着已经沐浴过的连江楼回来了,连江楼穿着雪白的亵衣,披着一件袍子,没有系上,敞着怀,显得胸膛宽阔而结实,一头擦得半干的黑发散落在胸前和身后,连江楼走过来,立在床前,伸手掀开了红罗喜帐,灯光下,从师映川的角度看去,只见对方英俊的面孔被光线映得半明半暗,既陌生,又那样熟悉,而这时连江楼看着师映川,也不知是不是室内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大红的缘故,他看到的师映川仿佛整个人笼罩在淡淡的朦胧红雾里,雪白的薄软内衣并不能掩住所有的肌肤,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以及一段手臂包括修长的脖子,晶莹得就像是大光明峰莲海中的白嫩莲藕,光滑到了极致,青年黑色水藻般的长发铺在枕头上,眼神忪淡,微菱的唇瓣红润且柔软,一张令世间一切艳色都被压得黯淡的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样子,双眼微亮,如同黑色的琉璃,散发着慵懒之色,又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柔美湖水,引诱着人跳下去,连江楼不语,只抬手脱了身上那件松松披着的袍子,放到一边,便有侍女躬身后退,一路放下金钩,一层又一层的纱帷就翩然垂落,长夜深重,仿佛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离开来,留下无尽的良辰静静盛放。
轻软奢华的帷帐安静垂地,殿中再没有其他人,一时间安静得近乎死寂,甚至能够将烛焰轻微爆裂的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红罗喜帐中,师映川的黑发如堆叠的云,肌肤似雪,整个人都透着芬芳暧昧的气息,连江楼上了床,在师映川旁边躺下,一面掀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夜那样静,静得能够听到呼吸的声音,不远处的喜烛荧荧燃着,那烛光是柔和而温暖的,没有丝毫暗淡的样子,仿佛正在编织着一个绮色的梦,烛泪一滴滴淌下去,在灯座上凝结成古怪的形状,乍一看去,像是红莹莹的珊瑚,未几,一只雪白的手忽然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探进了连江楼的衣襟内,连江楼顿时睁开眼,一面侧过头看向床内,正对上了一双微眯的凤目,师映川静静看着他,又长又密的睫毛掩住了眼中大部分的情绪,包括暗藏着的湍急恶流,连江楼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柔软细腻的手正轻柔却又放肆地抚摩着自己的胸膛,很快就找到了上面的突起,用指尖暧昧地反复碾压着,挑逗着,对此,连江楼并没有出手制止这一切,他看到师映川原本掩在衣下的纤瘦优雅的锁骨微微露出来,薄被下,削细的腰肢与浑圆的臀部共同构造出起伏如山峦一般的曲线,师映川蛇一样地缠上来,温暖柔滑的身子在被窝里覆上了连江楼精壮的躯体,连江楼有些不习惯这样,但至少他没有阻止这一切,只是微皱着眉头看青年柔缓却坚决地脱去他身上的亵衣,大红喜帐内,仿佛正在进行着一场双方都下意识保持着沉默的较量,这与武力无关,也与智慧无关,仅仅是两个男人之间关于彼此立场的一次试探,师映川微微紊乱的呼吸响在连江楼耳边,连江楼非常敏锐地感觉到青年潮湿而馨香的气息就喷呼在自己的颈边,有些酥·痒难耐,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更不会觉得厌恶,因为直到现在他才再清楚不过地明白了一件事:就在今天,自己与师映川结为连理,成为了伴侣。
于是在下一刻,正在放肆地亲吻男子胸膛、揉搓男子身体的师映川就被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抓住,连江楼翻身将师映川裹在身下,颠倒了两人之间的位置,连江楼低头看了师映川一眼,此时殿内的灯烛都早已灭去,只有一对喜烛高烧,再被红色的帐子一挡,光线就越发朦胧起来,但连江楼何等眼力,依旧能够将自己新婚伴侣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尽收眼底,然后他便开始动手扯开对方已经松散的衣带,轻而易举地就褪下了雪白的亵衣,紧接着裤带也被解开,薄薄的亵裤随之离开了青年的下半身,师映川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他看着上方连江楼那伟岸雄健的身躯,这个在自己面前即使衣衫不整也依然如同标枪一般挺拔傲然、令人不敢有半点放肆的男人,那面部轮廓完美得犹如大理石精心雕成,充满男性强横的魅力,如此近距离地体会那种隐隐的雄性压迫感,师映川突然间有些不安,他知道连江楼准备做什么,这个木头般不解风情的男人并不是真的木头,从前对方不做那等乱性之事,只是因为没有尝试的冲动罢了,而现在,他与他却是货真价实的夫妇,要行那周公之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师映川突然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说实话,这些年他在梦里曾经亲近过这个男人千遍万遍,但现在对方要做的事,却让他害怕了!青年努力向床内缩去,因为他虽然从连江楼眼中没有看到丝毫欲念催生出来的火焰,和往日一样平静,但他太了解对方了,那种微微专注的表情,分明是决定要做某事的征兆!果然,两只温热的手在这时抓住了他修长光滑的双腿,缓慢而柔和地向两边打开,力道并不大,确保不会弄伤如今已是普通人的他,而就在这一刻,师映川突然暴起,他猛地抬起上半身,狠狠地咬住连江楼的嘴唇,啃着,吮着,撕扯着,从嘴唇到下巴,到脖子,到肩膀,师映川就像是一匹想吃人的狼一般,动作全无半点温柔缠绵可言,近乎凶狠,若非对方乃是宗师之身,定然会被他弄得伤痕累累,事实上若不是连江楼精确地控制着护体真气,仅仅只是令自己不要受伤的话,眼下正对他撕咬的师映川立刻就要吃到被真气反震的苦头,但饶是如此,师映川这样野蛮不讲理的攻击行为也还是让连江楼微微蹙眉,一时抓住青年的双手,将人制住,令其不能再对自己攻击,道:“……你我已有婚姻之实,眼下正是洞房花烛之夜,为何还要这般耍性胡闹。”师映川被制住,压在男人雄健沉重的身下,动弹不得,他发丝散乱,脸上因为方才的使力而添了一层嫣红,他盯着上方的连江楼,咬牙道:“没错,确实是洞房花烛,但我又不是女人那样因为天生的身体结构必须在下面,顺理成章的要被你欺负!我也是男人,凭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我从小到大,还从没受过这种待遇!”
如此僵持……连江楼黝黑的眼睛审视着身下的师映川,对方正睁大着眼,睫毛轻颤,恼怒地与他对视,他完完全全看得出那亮烈而不平的眼神,那雪白的脸孔上带着一种不肯服软的决然,而更深处,依稀还有一丝丝的恐惧,连江楼的心情忽然有些奇怪起来,说不上来是什么,他心中考虑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一面对师映川道:“你多年之前便曾说过,对我十分爱慕,莫非不是?”师映川突然有点没来由地难堪,微微狼狈地偏了头,道:“……那自然不是谎话!可你要搞清楚,我和你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我渴慕爱恋你的这种心思再强烈,我也还是个男人,是渴望去侵略、去占有的男人,而不是像女子那样,会希望被人轻怜蜜爱!”
师映川说完,深深吸了口气,嘴角扯一扯,想要勾出一个冷笑,想再说什么,终究却也不曾说出来,连江楼看着他眼中又是屈恼又是不甘的神色,两道浓黑的剑眉便缓缓一松,他有些微恍,又有些忽然的熟悉之感,不觉伸手扳正了师映川的脸,仔细审视着这张面孔,而师映川则有些紧张地看着男子,不由得牢牢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喜帐内静了一时,方听到连江楼语气平平地道:“……我已说过,往后会好好待你,若是你不愿做之事,也无人会强行逼迫。”
这番话不论语气还是内容,倘若是对着另外一个人说,必是令其惊愕的,既而就是受宠若惊,要知道连江楼此人的性情可是天下皆知的,什么时候会用这样简直称得上温柔的态度去对待旁人?然而师映川却偏偏是不领情的那一个,他指上用力,抠紧了连江楼的胳膊,一字一顿地道:“你真的会全心待我?”连江楼看着眼前这张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的面孔,那上面两只眼睛里带着些惧怕与怀疑,连江楼微微一点头,道:“不错,既已成亲,我自会用心待你。”
“……是么?可是我却已经不敢信你了!”师映川陡然提高了声音,他的手抵住连江楼结实的胸膛,眼睛瞪着,里面涌动着满满的委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对此,连江楼皱了皱眉,然后在下一刻,师映川的双眼蓦然瞪大,他说不出话来,因为连江楼已低下头来,准确无误地吻在了他的嘴唇上,一面收紧双臂,将他重重拥入怀中,连江楼用的力气恰倒好处,不会让他觉得疼,但也绝对无法挣脱,连动一动都不能,男人搂紧青年削瘦修长的腰肢,没有经历过云雨之事的成熟身体显然对这种亲热的行为还并不在行,就连那吻也都是生涩的,但有些事毕竟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无师自通,很快,那唇烙下的吻就逐渐变得细密绵长,虽然没有进一步完全侵入口腔,但也不仅仅只是流连于表面……此刻师映川几乎无法呼吸,连江楼的嘴唇是温热的,但他却只觉得烫,滚烫,灼得人刺痛,缓缓吮吸着他的唇,并不带什么渴欲的意思,也不放肆,但师映川还是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栗起来,无法去放松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将他的全部心思都统统碾得稀烂,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没有试图推开连江楼,也没有迎合,一对刚刚在今天成为夫妻的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唇瓣厮磨,直到最后,已经是普通人的师映川无法承受得住这样长久的辗转亲吻,几乎快窒息了,连江楼才结束了这个吻。
喜帐内一片幽静,空气中是一丝丝的甜香,师映川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乍一得到解放,他立刻就急促地喘息起来,双眼微润,看着连江楼,这一刹那,连江楼脑海中突然就有陌生的画面闪过,那是一个凄恻欲绝的眼神,却偏偏与师映川此刻迷离的眼神重叠起来,连江楼盯着青年,略一沉吟,还没等对方喘匀了气,就已用一只手牢牢揽住了那细瘦的腰身,师映川立刻全身一紧,本能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臂,连江楼感觉到他的僵硬与戒备,手上的力道便松了松,安慰似地轻抚那肌肤细腻的腰部,伟岸男子的体温透过肌肤毫无保留地传导过去,令青年仿佛被烫到似的战栗不已,皮肤表面立刻激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而这样感受到自己眼下的软弱与胆怯,令师映川自心底生出一股愤懑和无奈,自己从前是何等狂傲,而眼下却仿佛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人性中的弱点统统都被无限地放大再放大,而这一切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失去了力量,也就从而失去了由于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所撑起的底气,这种被别人决定命运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正心思乱成一团之际,却见连江楼眸正神清,语气淡淡说道:“……我平生清心节欲,自律谨笃,只一心修行,因此纵然你我已是顺理成章的夫妻,却也无所谓有没有那等床笫风月之事,而你也更不必担心我会因色所迷,对你做出施暴之行。”
曾经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看着对方英俊的面孔,感受着那震慑人心的气质,以及听着那款款似安抚也似承诺的话语,师映川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他似乎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境地,只看着连江楼那自然流露出睥睨气概的面孔,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抚摩着男子的脸庞,声音微哑道:“告诉我,你答应与我成亲,是因为对我心怀愧疚,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还是……因为你喜欢我?不是从前那样师徒似的喜欢,而是一个男人真心地爱上另一个男人,希望与他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连江楼,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已经爱上我了?”
连江楼不语,此时的师映川被压在他身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黝黑的眼里仿佛有洞察之意,令一切真实的心思都无法隐藏,叫人忍不住想要逃避这样的眼神,一时间连江楼安静沉默得近乎异常,他低下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慢咬住了师映川已经变得尖俏的下巴。
红罗帐内响起低哑的轻哼,师映川竭力推开连江楼雄健的身躯,跨到了男人身上,他再次变成了一匹狼,仿佛要发泄对方不肯回答所引起的愤恨,用力扑在这具身体上啃咬撕扯着,揉搓着,连江楼没有制止他,任他施为,且还谨慎地控制着护体真气的流转,以防伤到了如今只是孱弱普通人的他,只有当师映川试图分开那两条结实的长腿时,连江楼才会稍稍阻挡,除此之外,可谓是任他为所欲为,良久,当师映川终于耗尽了力气,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伏在连江楼身上喘息时,连江楼坐起来,将闭着眼一脸疲惫之色的青年放到床上躺好,把熏得香喷喷的鸳鸯锦被盖在他身上,道:“……时辰不早,睡罢。”师映川沉默地将身子缓缓蜷缩起来,这是一个透露出内心并无安全感的姿势,连江楼看着他,道:“你希望我抱着你?”
师映川突然就睁开眼笑起来,笑得妖美入骨,仿佛刚才那个不甘的发狂青年只是另外一个人罢了,与他无关,他洁白如雪的身体如同一尾白鱼,滑入男人的怀中,低低嗤笑:“是,我要你抱着我,搂着我,心里只能想着我,就连梦里也只能梦见我……”他伸出猩红如血的舌尖,轻舔连江楼的胸膛,动作温柔无比,与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你是我的,全都属于我……”
不论是多么漫长的黑夜,也总会悄然过去,当天边微微泛出第一抹鱼肚白时,一对大红喜烛也恰好燃尽了,连江楼睁开眼,他看了看怀中温热的身体,青年黑发如墨,雪肤似脂,正安稳而均匀地呼吸着,熟睡未醒,眉宇间却微微锁着一丝解不开的愁郁之色,于是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何,在新婚夜过后的第一个清晨里,连江楼忽然就很想弄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即逝,连江楼静静起身,动作非常轻,不曾惊动了师映川,他披衣下床,自去外面竹林练功,等到天光大亮后,连江楼回来了,而这时师映川已经起床,正坐在镜子前,穿着内衣,光脚趿拉着一双软缎便鞋,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殿中的窗户全都开着,清晨的风涌进来,吹得水晶风铃叮咚作响,这时师映川忽道:“……连郎,你过来,替我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