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崩原乱 四下里 6281 字 1个月前

师映川抬手揉着太阳穴,吐了一口气,道:“你先回白虹山罢,我去师父那里。”顿一顿,又道:“对了,把监牢里剩下的那些死囚都处理了罢,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左优昙答应一声,一面不动声色地看了师映川一眼,他如今已经发现师映川似乎越发地让人看不清楚了,他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但的确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天一天地改变着,左优昙隐隐觉得应该是师映川那种用活人修炼的秘法造成了这种暗中的改变,说不准什么时候,师映川的面容和声音就会给他一种被藏在某个陌生躯壳里的错觉,让他微微发寒。

且说两人回宗之后,左优昙径直便返回白虹山,师映川独自一人去了大日宫。

站在一扇雕花朱门外,师映川清丽的脸上忽然动了动,肌肉似乎有了细微的变更,等到他紧接着再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彻底散去了先前骄傲而微带矜持的形象,变成了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这才伸手推开了门。

连江楼正在打坐,一手掌心向上,一手做剑指虚点心口,师映川乍一进门见到此时的连江楼,顿时就生出一种错觉来,渀佛连江楼整个人与周围的一切皆是浑然一体,若不是眼睛正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这个人,只怕根本就不会认为这里还有个活人。

当下师映川掩去这些心思,上前行礼道:“师尊,我回来了。”连江楼没有做声,师映川便耐心等着,并不再开口,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工夫,连江楼这才唔了一声,同时口鼻中都溢出淡淡的白烟,豁然睁开了眼睛,不过那目光倒并不凌厉,锋芒内敛,在师映川脸上微微一转,道:“……川儿,过来。”

师映川依言走过去,来到连江楼面前,连江楼伸手握住他的腕子,仔细探察,未几,点了点头,显然对师映川没有耽误修行感到满意,师映川见了,便笑道:“师尊,我……”话刚说了个开头,连江楼却打断了他的话,道:“衣服脱了。”师映川一愣,紧接着就明白了男子的意思,便手脚麻利地迅速脱去衣裤,坐到连江楼旁边。

久久之后,师映川有气无力地趴在连江楼怀里,浑身上下汗水淋漓,连江楼平静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还好?”师映川勉强活动了一下脖子,只觉得肌肉又酸又胀,筋脉也是发麻,浑身疼的简直快受不了,不免虚弱地抱怨道:“不好,难受死了……”连江楼把少年放躺在榻上:“先休息一下。”

师映川躺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缓了过来,师徒二人便去洗了澡,换上干爽衣物,师映川亲手煮了茶,奉与连江楼,不知道为什么,在连江楼面前他总是下意识地约束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连江楼的眼神太犀利,无可匹敌的缘故吗?那眼中总好象有东西能一直刺到别人的心底最深处,洞彻对方的一切秘密,而师映川自己却很难看清连江楼哪怕非常微小的一部分心思,所以这令师映川本能地觉得自己在师父面前还是有所隐藏比较好,他不喜欢被人完全看透,哪怕是连江楼也不可以。

两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这是师映川自从为时两年的游历回来之后,师徒之间难得的清闲温馨时光,师映川恍惚间忽然有一种回到了童年的错觉,他笑着望向连江楼,似乎想与对方分享这种心情,此时连江楼正微低了头喝茶,他有着比夜色更深黑纯正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全部挽起,整齐挽作道髻,露出光洁开阔的的额头,两道浓黑剑眉斜飞,眉尾微微扬起,令整张脸平空多了一股强势的味道,师映川忽然看得有点发呆,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师尊,你长得真好看。”

连江楼正在喝茶,忽听此言不禁眉峰微微一抬,他看了师映川一眼,淡淡说道:“……我知道。”师映川哈哈笑了起来,他正想再打趣几句,但就在这时,突然间师映川只觉得脑袋猛地剧痛起来,他闷哼一声,紧紧抱住了头,转眼间双目就已经变得血红,连江楼见状,不由得一怔,随即伸手就抓住了师映川的手腕,查看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就在这时,师映川却突然从喉咙里发出混杂的‘嗬嗬’声,如同野兽的嘶吼,他的五官扭曲了,眼睛血红,整个人完全像是一头失去了神智的野兽,猛地扑向了连江楼!

面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突然变故,即使是连江楼,也不由得愣了一瞬,再加上师映川是他最亲近的弟子,从心底就不会防备排斥这个孩子,因此连江楼竟是生生被师映川扑中,师徒两人原本是一起坐在方榻上的,如此一来,却是双双倒在了榻上。

师映川乍一得手,立刻就疯狂地向身下的男子啃去,撕扯着对方的外衣。

连江楼看着正压在自己身上、显然是意图施暴的师映川,英俊的脸上却是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皱起眉,似乎是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走火入魔?”连江楼自言自语道,与此同时,抬手就向师映川的头部击去,师映川此时虽然神智已失,但本能却还保留着,立刻就动手反击。

但师映川终究不可能是自己师父的对手,少顷,连江楼皱眉看着面前的少年,师映川已经被他点了穴道,瘫在榻上一动也不能动,双目血红,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呼喊什么,可喉咙里却只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嘶哑低嚎,那眼睛里有浊流翻卷,似乎有什么正在焚烧理智,不留半点清明,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形貌颇为狰狞。

“走火入魔么……”连江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的手搭上了师映川的腕子,真气缓缓输入,探察着师映川体内的情况,但出人意料的是,师映川并没有表现出内力紊乱之类的症状,身体内部可以说是正处于一种较为正常的状态,并不像是走火入魔,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师映川自己摸索的那门秘法是用于精神上,而非躯壳,自然从身体方面查不出什么异常,事实上师映川目前的这种状况主要是因为他占据别人身体的时候,对方由于是刚刚死去,身体里还有灵魂或者说是精神残余了一些,没有完全消散,如此一来,师映川占据了这样的身体,怎么会对他的精神不造成影响?而若是要等实验品残余的精神完全消散,这时对方的身体也已经彻底死透了,器官等等都会开始发生变化,躯壳就不能再使用了,原本师映川从前还没有这样难以控制自己,但如今他用的都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武者,这样的人往往精神比普通人强韧许多,所以师映川有时在做完实验之后就忍不住突然爆发了,好在并不是经常,需要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才可能爆发,而今日他虽然还没有开始进行实验,但与连江楼刚才的双修让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神思竭尽,这么一来就突然压制不住,所以才会有了方才的举动。

连江楼自然查不出什么端倪,不过以他的眼力却也发现师映川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于是沉吟片刻之后,索性就在一旁看守着师映川。

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的异常状况开始渐渐有些平息的样子,眼里的血红慢慢消褪,最终昏睡过去,连江楼见状,面色转和,出手解了师映川的穴道,便向外面道:“来人。”片刻之后,宋洗玉进来,柔声道:“莲座有何吩咐?”连江楼道:“让厨下煎一份安神汤送来。”

宋洗玉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东西返回,连江楼从她手里接过碗,一手抬起师映川的上半身,便把浓黑的药汁给他全部灌了下去,宋洗玉在旁边看着师映川昏迷不醒的样子,心生疑惑,不过她也知道本分,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会去探究,于是便移开了目光。

师映川幽幽醒转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娇美的容颜,他愣了一下:“……梳碧?”

方梳碧顿时露出了笑脸:“你醒了。”她起身去端了茶,坐到少年身边:“先喝口茶罢,润润喉咙。”师映川坐起来,就着她的手‘咕嘟咕嘟’把茶喝光,这才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现在还在大日宫,方梳碧见状,便道:“莲座派人传信叫我过来,让我照顾你。”

师映川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但心中却是乱成一团,他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却骇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又发作了,他只记得自己正与连江楼在一起喝茶闲谈,然后就是头部剧痛,接下来的事情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师映川顿时心中乱糟糟的一片,他并不担心自己把师父怎么样了,因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凭自己的本事想伤害一位大宗师?那是笑话,但师映川却担心连江楼对自己起了疑心,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的,无论对方是多么亲密的人。

心中这样揣着不安,师映川不禁有些迟疑,问道:“师父呢?”方梳碧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道:“莲座好象是在书房。”师映川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动,索性又躺了下来,方梳碧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担心的样子,问道:“映川你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莲座让我来照顾你,却没说是怎么一回事。”师映川按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练功出了点小问题,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不要担心什么。”

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破绽,但以方梳碧对师映川的了解,却是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尽不实之处,但既然师映川已经这么说了,就表示他并不想告诉她实情,方梳碧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见师映川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再问,只是在心中多了一丝担忧,但她还是对师映川露出微笑,让他看到自己温柔的一面,很多年之后,当师映川再想起这个画面的时候,就发现这世上或许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两人默默待在一起,师映川看着方梳碧温暖的容颜,虽然这张脸并不是多么出众,比起左优昙那样的倾国之礀是很不起眼的,但师映川却还是觉得这个人很可爱,他心中犹豫着,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与左优昙之间的事情说出来,他不希望方梳碧为此而伤心。

正当两人互相说着近来的一些事情之际,连江楼忽然走了进来,方梳碧见状,连忙起身,师映川也坐了起来,连江楼见他已经醒了,便道:“现在觉得如何了?”师映川连忙道:“没有什么事。”又迟疑着说:“师尊,我先前……”却又说不下去,连江楼径直来到榻前,他见师映川的态度,就知道师映川是知道这件事的,由此可知这种情形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连江楼负手看着师映川,面露探究之色,道:“我已经检查过,你的状况很奇怪,并不像是走火入魔……”师映川忽然抬头看向连江楼,语气笃定地道:“师尊不必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真的。”

连江楼眼神微凝,他皱眉看着自己这个徒弟,却发现对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已经长大,开始有了不想对自己这个师父和盘托出的事情,事实上,或许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不愿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思及至此,连江楼便没有追问,只道:“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找我。”

之后几天都是平平淡淡地过去,这一晚师映川与方梳碧**之后,师映川披衣下床,倒了茶来喝,方梳碧躺在床内,拉过被子盖住身体,她的右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抚摩着,心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才会有一个小生命被孕育出来,自己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啊……正想着,一杯热茶却出现在面前,师映川披着外衣站在床前,微笑道:“喝点水罢。”方梳碧微微羞涩,一手用被子掩好身体,一手接了茶喝了,师映川在灯光下看着她,忽然说道:“给我生个孩子罢,男孩女孩都好,如果是个像你一样的女儿,那就最好了。”

☆、一百八十七、男人的心里都有一头野兽

方梳碧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接着就红了脸,但心中却泛起一丝甜蜜,道:“映川,你……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吗?”师映川温和地点点头,抚着方梳碧的肩膀:“嗯,我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而且有了孩子以后,也可以给你带来很多乐趣,有时候我有事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觉得很闷。”方梳碧笑靥如花,双颊红扑扑的,拉住师映川的手说道:“我也很喜欢孩子,我以后会为你生很多孩子的,我们会有很多儿女。”

当下方梳碧面颊绯红,怀着对未来的憧憬靠在师映川怀里,轻声说着私房话,谈起两人日后的儿女,如此软玉温香在怀,师映川却只是面上微有笑意,温和地回应着方梳碧的话,没有什么暧昧轻薄的举动,只因他一向对男欢女爱这样的事情并不痴迷,虽然与方梳碧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也主要只是因为喜爱对方而已,同时也适当地疏导身体所产生的自然冲动罢了,却并不会沉醉其中。

夜渐渐深了,师映川给已经睡着的方梳碧盖好被子,然后便穿好衣物走了出去,外面夜深人静,师映川招呼白雕来到面前,上了雕背便径直飞向天空,离开了断法宗。

下半夜的时候,师映川又回来了,今夜的收获不错,他在距离断法宗将近三百里之外的一处小门派内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猎物,秘密使用之后便处理了尸体,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隐匿。

一人一雕在宗内的登天路那里缓缓降落,师映川跳下雕背,拍了拍白雕的脑袋让它回去,自己准备步行回山,想独自一人好好地静一静,放松一下心情。

这登天路整整一万阶,蜿蜒如长蛇,当年师映川被白缘带回宗内时,这里便是对他的一个考验,看看他是否心志坚韧,当时仅仅是个四岁孩子的师映川,几乎拼去了半条命才爬完了这登天路,也由此得以留在断法宗。

夜风寒瑟,师映川看了一眼登天路,心中百味交杂,一时间倒是有些前尘如梦之感,这样一转眼,都已经是十多年过去了啊……

正思绪飘飞之际,师映川忽然神色一肃,立刻低喝道:“谁?”他已经感觉到附近有人,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在这里活动?想到这里,师映川眼中已下意识地溢出一丝淡淡的杀机,不过就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带着惊喜和复杂道:“……映川?”

这声音令师映川一顿,眼中的敌意立刻便消散无踪,他已经听出来了这是谁,这时就听一阵脚步声快速临近,夜色中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华服锦靴,乌髻如云,全身上下点缀着几样精致简约的佩饰,正是皇皇碧鸟。

两人乍一见面,不免想起前时之事,彼此就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不过师映川毕竟是男子,便打破了沉默,道:“都这么晚了,碧鸟,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皇碧鸟犹豫了一下,不答,却是指了指登天路,说道:“这里你还有印象吗?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师映川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去,倒是微微一笑:“当然有印象,那天你穿得干净又整齐,像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女,而我全身又破又脏,活像个小乞丐,当时我们俩一个是天上的白云,一个是地上的泥巴,我怎么会没有印象?”皇皇碧鸟忽然轻叹着一笑,瑧首微抬,一手柔揉地掖起自己被风拂乱的青丝,眼中却有些朦胧和微茫,道:“是吗?你那时候才四岁,倒还能记住这些事情……不过现在我们之间所处的地位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现在已经是我需要去仰望的人了。”至此她已说不下去,不是难过,而是出于一种很是微妙,连她自己也不甚分明的心态。

皇皇碧鸟说话的时候莺声沥沥,婉转悦耳,声音十分好听,一段雪白的颈子露出来,肌理细腻莹润,令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听着她的话,师映川似是察觉到她话中淡淡的怨尤,一瞬间也不免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但他立刻眼神又清明起来:自己若连自身的情绪心境都舀捏不住,还谈什么别的?一切都是枉然!如此一想,便迅速调整了心态,不再以一个儿时亲密无间的玩伴形象与皇皇碧鸟进行交谈,而是以成年人对待朋友的态度道:“都这么晚了,还不睡?不如我送你回飞秀峰罢。”皇皇碧鸟定定瞧着师映川,眸光若即若离,忽又莞尔一笑:“……好。”当下便与师映川并肩向飞秀峰所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