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带轰隆巨响蔓延的烈火,连同我的回忆一并燃烧殆尽。
曾经,我们笑言只属于彼此的秘密花园付之一炬。
曾经,我们喂食那只地狱巨犬时倚靠的大树遭火舌吞噬。
顷刻,那间教会在我眼前瓦解,连带那只地狱巨犬的生命一同殡落。
「你看,我状况好得很,再来该给他最后一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回神,我才发现自己已伴随着怒吼震退周遭的冒险者。
「呼、呼、呼、呼……」
不知不觉之间,周围只剩裸露的土壤、被震退而倒卧在地的冒险者们,以及彻底崩坏、还燃着散落零星火苗的教会建筑。
「呼、呼、呼、呼……」
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奔向坍塌的瓦砾堆。
我拼命移开堆积如山的大量瓦砾。
纵使明知底下会是如何的光景,我仍没有停手,也无法停手。
「呼,啊啊,啊啊啊啊,唔,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啊!」
结果,所谓的奇迹果然没有降临,一具遗骸理所当然地出现眼前。
被我抱起的地狱巨犬身体冰冷僵硬,我沿着脸颊滑落的热泪也如同谎言一般悄然消散。
「啊啊,该死的混账,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啊。」
没错,那就是、这就是……过去的梦境。
那幅光景、当时的痛楚都毫无遗漏地在我的心中重新浮现,嘲笑般地提醒我身处一场现实化成的恶梦之中。
「去你的,我知道、我心知肚明。」
没错,这就是我的现实。
这并非梦境,而是实际发生过的往日时光。
正因这段甘甜美妙,让我感到幸福的记忆并非虚假,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提醒自己现实的苦涩滋味,更是格外尖锐地刨挖我的口腔。
「就是、就是如此天杀的现实啊。」
在经历这场袭击的不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们从来不曾遭人控制。
然而已逝的时光不会复返。
破蛋难回,覆水难收。
纵使世界重新倒带,我也绝对不可能当作从没发生过。
明明只是一场梦,不对,或许该说正因为是一场梦吧。
「啊啊,可恶,真是一场令人感激不尽的梦啊。」
我唯独克制不住的泪水不断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全盘遭到否定,一切皆是谎言的感觉。
彷佛被狠狠地嘲讽,视我心中那份如今依然未丧失任何一分光芒的宝物如敝屣。
没错,所以我要杀你们。
我饶不了你们。
我一点也不想原谅你们。
我内心没有一丝宽恕你们的想法。
你们啊,也许只是受到周遭之人唆使,或者基于义务感,把那件事视为任务,就这样一无所知地袭击我也说不定。
然而。
你们大概不知道,那个平凡至极、只是曾伴我度过一段平稳时光之处,对我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吧。
你们对自己当时夺走的生命也一无所知吧。
对你们而言,那就只是一间教会遗迹,只是个有一棵大树以及一片花圃的地方吧。
你们所夺走的那条生命,只不过是一头魔物罢了。
即便如此,对我而言,那是蕾缇西亚留给我的其中一项珍宝。
纵使如此,对我来说,那是一条无可取代的宝贵生命。
过往的回忆之地,以及一只魔物的性命。
那是绝非光用一句「毫不知情」就能搪塞过去的廉价存在啊。
☆
「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主人也太大意了吧。」
「唔唔,嗯……」
这道声音,像是在对我模糊不清的意识提问。
伸手轻轻摇晃我身体的动作十分温柔。
「呼啊,米娜莉丝……抱歉,我睡着了吗?」
我甩了甩头,原本茫然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晰。
我与米娜莉丝分头去买必需品,不过我却比原先预想还早的抵达城镇广场上那个我们作为会合地点的板凳。
确认米娜莉丝还没出现,我放空脑袋,眺望天空打发时间。
原本并没有倦意,但被暖洋洋的日光照射,害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怎么样?必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吗?」
是的,用远比我想象更加便宜的价格买到了!」
「哦哦,那太好了.」
我对一脸开心的米娜莉丝露出笑容。
接着彷佛事先说好一般,我与米娜莉丝的肚子同时咕噜作响。
观看太阳在天空的位置,发现现在是正好要用餐的时段。
毕竟我们起了个大早,会觉得肚子饿也很理所当然。
「差不多是时候了,找间店吃顿饭吧。」
「嗯,我的肚子也饿坏了。」
我从板凳上起身,与米娜莉丝迈步离开现场。
就算再怎么佯装平静,还是无法挥去那几个家伙的身影。
边走边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数小时前在公会发生的事情。
☆
「米娜莉丝,我要杀了他们。」
我的心灵天平彻底倾斜所发出的咔哒声响,分毫不差地传给了米娜莉丝。
「知道了,主人。」
光是这样,米娜莉丝似乎就知悉了个中缘由,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米娜莉丝共享了我的复仇心。尽管追溯体验的记忆细节部分似乎不够完善,但共享复仇心的部分倒是确实地发挥了效果。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我思索着,静观其变。
只见亨塞尔并未跟泽莉等人搭话,径自走向我们隔壁的服务台。这位接待小姐的年纪好像比方才负责我们的那位稍长,散发出老练的气息。
「我要当冒险者,替我办理手续。」
透过魔力强化听力后,我捕捉到亨塞尔以蛮横口气撂下这句话的声音。
(冒险者登录手续……?他还没跟泽莉他们组队吗?)
我暗自咂舌。
如果他们没有共组队伍,我就很难掌握他们的动向。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确实会让事情变得比较棘手。
「您要登录成为冒险者吗?了解了。」
「少拖拖拉拉,动作快点!」
之后接待小姐把亨塞尔的蛮横态度及发言当耳边风,委婉地进行说明。
但亨塞尔不断炫耀自己的出身并提出无理要求,因此接待小姐似乎感到很伤脑筋。
「主人,那边就算是暂时置之不理,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嗯,至于泽莉这些人嘛……」
先撇开大概还会无理取闹一段时间的亨塞尔不管,我转头望向泽莉等人。
由泽莉带头的三人组在公会附设的酒馆里享用早餐。他们点了菜单当中较为高价的料理并互相举杯庆祝。
三人在来此之前好像都喝了一整晚的酒,只见他们显然酒意未退,满脸通红地高谈阔论起来。
看来他们似乎在讨伐完半兽人的回程途中发现了大嘴兔,最后费了一番功夫,总算顺利地击杀它。
大嘴兔是有一张血盆大口及一根小角,体长约五十公分的兔型魔物。
它不仅毫无战斗能力,也几乎毫无防御力可言,但动作却格外敏捷,加上身怀让体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固有技能,要击杀它们可说难如登天。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它们是稀有魔物。戒心特别强,索敌能力又格外优异,基本上真的相当罕见。
因此大嘴兔明明缺乏战斗力,却被列为讨伐难度d的魔物。
大嘴兔的肉是佳肴,内脏可制成药物、角与爪子可当作制造昂贵魔道具的触媒,毛皮则是高级家具的材料。换言之,它全身上下都很值钱,只要抓到一只就可以赚得足足一个月份的收入。
(我还在想他们为何一大清早行动,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们之所以在这种时间跑来公会,似乎也是为了这只大嘴兔。
昨晚直至深夜都在狩猎大嘴兔,等回到镇上之际,已是天空再过不久就要泛白的时刻。
在那种时段,公会当然还没开始营业,与其回旅馆睡觉,他们似乎情愿选择到常去的酒馆打发时间,再配合公会的开门时间前来。
「……」
因捕获高等猎物而兴高采烈的样子,令我不禁联想起他们大笑着烧毁花园的模样。
「好啦,快点拿猎物跟柜台换钱吧。」
泽莉起身离开座位,带着醉意走向公会的服务台。
「……嗯?这家伙……」
本来以为她会毫无意外地顺利换回奖金,想不到泽莉竟然去排了亨塞尔正在使用的服务台。
「小子滚开,别碍事别碍事!」
「你是谁啊,唔……你喝醉了吗?」
「哈哈哈,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他们开始起争执了呢。」
虽说借酒装疯、主动找茬的是泽莉,不过亨塞尔好像对冒险者这项职业怀抱幻想,因此毫不客气地脱口说出『冒险者竟然大清早就喝酒』及『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提升位阶』等完美地火上加油的台词。
泽莉自然不会是遭人教训就懂得自制的家伙,在遇上好事又因酒醉兴致高昂的状况下被泼了盆冷水,她一定会瞬间火大吧。
原本以瞧不起人的态度戏弄亨塞尔的泽莉口气渐趋激烈,被亨塞尔言语攻击后,就反过来说『像你这种小鬼头懂什么』或『冒险者啊,可不是那么充满梦想的行业唷』这类没什么新意的台词。
多亏有公会人员在场,两人才仅止于口头争执,否则或许早已迅速演变成双方大打出手的严重纠纷。
话虽如此,对公会方面来说,这种程度的争执只是家常便饭,当冒险者发生口头争执之际,公会基本上并不会出手千预。
但这条不成文规定,如今却造成泽莉与亨塞尔的争执迟迟无法划下句点。
(好啦,接下来事态会演变成何种局面呢)
此事发生的时机与后续进展简直有若奇迹。
就算要思考杀死这些家伙的手段,我也想先设法掌握他们的状况。
因此,我们原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观察泽莉与亨塞尔的一来一往……
「海人先生、米娜莉丝小姐。让两位久等了——」
「那个菜鸟,就不会看一下气氛吗……」
可能是内心着急吧,那名新进接待小姐没注意到她隔壁服务区前方上演的口角,直接出声呼唤我们。
「那个臭女人……干脆把她抓起来剁碎,磨成肉酱吧?」
由于在观望两人争执时被叫了名字,也明确地跟那名接待小姐对上了眼。都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也无法继续假装没注意到。
「算了……说不定对我们而言反而有好处。」
本来想躲得远远地观察状况,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假如接近会被卷入风波之中,那也无妨。我或许有机会反过来巧妙地诱导他们。
总之不管怎样,就先领取公会的会员卡吧。
「这就是两位的公会会员卡。申请补发将会酌收5枚银币的手续费,请妥善保管,以免不幸遗失。」
接待小姐递给我们呈淡黄色,大小刚好可以放进月票夹的板状卡片。虽然带有塑料质感,不过这似乎是运用某种魔物素材加工而成的产物。
「请在卡片表面滴一滴鲜血,如此一来便可完成卡片持有者的认证程序。」
我依言利用接待小姐递出的细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会员卡的卡面上。
只见会员卡瞬间发出微弱光芒,又旋即恢复原状。
「这样便完成了会员卡的登录作业。往后只能由持有者在内心默念,或是透过公会的魔道具,才能确认记录于卡上的情报」
我依言在心中默念,卡片表面立刻浮现文字。
米娜莉丝那张会员卡也浮现相同格式的文字。
「另外,这是用来显示冒险者位阶的标章。目前为f级的两位只能搭配这张紫色标章。无论前往哪座城镇,只要给门卫过目,就能免除入街税,因此在承接委托而必须离开城镇时,请勿忘记随身携带标章。」
「有必要把标章别在醒目的位置吗?」
「不用,只要在出入城镇时带在身上就可以了,不需要别在显眼部位。只不过这算是一种地位表征,因此有些人会在位阶提升到某种程度后,便将标章别在旁人能够一眼看见的地方。」
好吧,看在原本身为日本人的我眼中,这个世界几乎找不到半个称得上治安良好的城镇。
贫民窟自然不必多言,其他地方也有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跟山大王差不多的笨蛋。
一旦知道对手的位阶高,刻意找碴、自讨苦吃的笨蛋就会跟着变少。
在我们与接待小姐对话的期间,旁边那两人依然持续上演没营养的口舌之争。吵到一半,三人组的另外两人也跑了过来,于是泽莉等人以包围之势与亨塞尔展开对峙。
其实我早就发现——从亨塞尔落入一对三的不利局面开始,在我们与接待小姐交谈时,他便不着痕迹地瞥向我们,露出希望我们能拔刀相助的眼神。
年纪相近,又得知我们才刚以新手身分完成登录作业,所以想拉我们入伙的如意算盘简直显而易见了。
因此,只要不发一语地散发出准备离开的气息……
「欸、欸欸?我说啊,你们也有同感对不对?」
「哈?啊,呃……」
见亨塞尔一脸慌张地主动搭话,我在内心暗自窃笑。
他与上一次的世界时一样,是个单纯无知的少年,真是帮了我大忙。这下子我与米娜莉丝看起来就只是碰巧被卷入风波的第三者了。
「只是猎杀了一头较为罕见的弱小魔物却沾沾自喜,一大早猛喝廉价劣酒,就是因为有这种缺乏上进心的冒险者,才使全部的冒险者都被人瞧不起!」
「什么!?你这臭小子别太过分喔!?」
「哎呀,泽莉大姐,再这样吵下去不太好啦!」
铎特出手制止泽莉,泰利也彷佛以眼神示意一般,转移目光望向他处。
只见在泰利的视线前方,有个坐在服务台后方的椅子上,半闭双眼,紧盯着这场口角的粗犷大叔。
大叔不单是身材魁梧而已,他原先多半是个声名远播的冒险者,在退休后才选择从事这项工作,自然具备货真价实的强悍实力。
「哎呀,我从刚才就有听见两位说的话,不然这样如何?现在双方就在这里一起承接驱逐魔物之类的委托,再以一天之内的猎杀数量分个胜负如何?」
话一出口,双方都颇感兴趣地望向我。
「反正继续吵下去也没有结论,与其在走出公会才闹出互殴私斗之类的愚蠢行为,还不如用这种方法,更能展现出身为冒险者的实力吧?赢家独得所有报酬,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是、是的,本镇禁止冒险者透过私斗方式产生的金钱往来,但若是如您所讲的那种形式,公会并不会出面干涉。」
我闭口询问方才与我交谈的接待小姐,得到了这样的响应。
「禁止透过私斗方式产生的金钱往来』。
似乎是因为来自乡下地方、自我感觉良好的新手,多次发生类似这次的冲突,导致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的事件,公会才研拟了这条明文规定。虽然不是犯罪行为,但公会仍会明确地给予严惩。换句话说,就算为了分出高下直接对打,双方无论输赢都会吃亏,顶多只能得到一吐怨气的满足感。
「啧,也罢,算是个不错的消遣活动。」
泽莉大概是酒醒了吧,她打量少年的装扮并如此说道。就算这两人直接进行单挑,泽莉也绝不可能落败。尽管她自己很清楚双方的实力有所差距,不过少年穿着一身魔术师的装扮。
基本上,魔法的威力都很高,纵使不小心被打中也难保会只受轻伤。不惜背负被魔法击伤的风险,也要挑起这场得不到任何物理好处的对决——这三个家伙并没有笨到这种地步。
「我也可以接受,不如说正合我意。那要挑什么魔物作为猎物?」
「哈,想也知道才刚登录的f级根本没什么委托可挑嘛。这张算是比较合适的委托吧。」
语毕,泽莉从告示板上撕下一张委托书。
内容为驱逐哥布林。凑满五只就算完成任务,每多杀一只就能多领取另计的额外报酬。
「凭你们现在的位阶,顶多只能承接这种任务啦。」
她边说边轻轻晃动委托书。
「啧,我确实是今天刚登录的f级冒险者。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会使用火焰枪的魔术师。像你们这种人根本无法与天纵英才的我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泽莉随即微眯双眼,露出怀疑的目光。
火焰枪是一门难易度颇高的魔法。歼灭力、威力及消费mp都很高,驾驭的难度也偏高。
假使像他这种年纪就能施展这门高难度魔法,那也难怪他会如此骄傲自大。
不过,前提是这家伙真的能单凭自身实力运使这门魔法……
我发动鉴定简单确认少年手中那把法杖,发现法杖带有『炎术魔法辅助』的附加效果。
法杖本身的基本质量也不差,显然是要价数枚金币的高级武器。
泽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只见她双眼流动着一股近似沼泽污泥的欲望色彩。
我突然有点在意她的眼神,于是将魔力注入挂在腰间的“八目透本剑”,试着窥探泽莉的能力值。
「哦,这是……」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为了不让被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的两人听见,我和米娜莉丝小声地呢喃。“八目透本剑”的鉴定结果在此之前已经设定成与她共享的状态。
窥探泽莉的能力值后,固有技能字段上有一项技能引起我们的兴趣。
『金脉嗅觉』。
「总而言之,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嗯,的确。」
我望向再度开始争论的四人。
泽莉、铎特、泰利、亨塞尔。
你们是因着何种来龙去脉而成为同伙,并在那天阻挡了我的去路呢?
我并不知情,也不感兴趣。
当时在场的不是只有你们,我也明白你们只是碰巧扮演相当于领队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