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模糊混沌的世界里,她只依稀记得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存在,像是要扔掉烫手山芋般贱卖了她。
差点成为废人的少女最终能找回意识,是因为母亲就在身旁。她们是兽人母女,就算做为商品也不可能获得妥善的待遇。
她们吃的是比其他奴隶更难以下咽的食物;时常遭受无故的谩骂与鞭打。,每天数次的冲洗,有时能用大家用剩的脏水,有时甚至连水也没有,在『臭死了』、『脏死了』的骂声中被一脚踹开。
有时还以兽人的体能较为优异为由,被炼在马车上拉着跑。
为了不让愈来愈衰弱的母亲为自己担心,少女勉强保持着濒临瓦解的意志。即便如此,母亲的状况仍然每况愈下,原本美丽的她日渐衰弱、残破。
奴隶商把少女的母亲当作祭品。
向其他的奴隶展示『兽人饱受虐待』、『还有别人的遭遇比自己更惨』,借此让他们感到些许安慰。
如同奴隶商所预期的,其他奴隶无不发出讪笑。
他们看着少女遭受鞭打,看着母亲被扯著头发,看着一脚又一脚踹在她们的背上,仿佛自己看的是滑稽喜剧,哄堂大笑。
少女被奴隶商买下半年后,他们距离王都只剩一半的路程时,母亲再也不会动了。
少女的世界再度坠落虚无混浊的黑暗中。
食物中被掺了泥土她也不在意,遭到鞭打或责骂她也毫无感觉,冲洗时被倒了一身泥水她也不作抵抗。
「啧,已经坏掉了吗!明明是兽人,竟然这么脆弱!真是的,居然会有贵族喜欢这种东西,世界真是没救了!」
唉————奴隶商叹着气说道,少女也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他。
「而且妳母亲竟然莫名其妙死了!为什么我要为了兽人损失钱财啊,可恶!」
————!少女破碎的心突然因为奴隶商的话起了反应。
(为什么……?)
仿佛被毒液渗透般,疑问在她心中一涌而上。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错的?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疑问像爆炸了般,一口气冒了出来,将失去光芒的残骸化为黏稠的岩浆。
(究竟是谁的错?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谁?我是为了什么待在这里?现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剩余的残骸全部化为岩浆。
岩浆蠢动、翻卷、混搅,逐渐形成扭曲怪异的畸形物。
重新凝聚起来的心,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感情。
「啊,我要、毁灭一切。」
随着语句从嘴里无意识地流泻后,冻结的情感仿佛溃堤般汩汩流出。
…………憎恨。
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只有憎恨。
憎恨露夏,憎恨凯利尔,憎恨原以为是父亲的家伙,憎恨村长,憎恨村民。
憎恨玩弄我们母女的奴隶商,憎恨嘲笑着我们被奴隶商玩弄的奴隶。
我要折磨他们伤害他们惩罚他们折断他们扭曲他们刨挖他们夺取他们磨碎他们蹂躏他们斩断他们勒死他们燃烧他们剥烂他们刺穿他们撕裂他们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
少女的内心被憎恨淹没。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理会奴隶商的任何指示。
反抗的态度让她遭受到各种惩罚,但体内燃烧的烈焰让她绝不妥协。
就算全身因为痛楚而无法动弹,就算几乎死去,那股烈焰仍无法平息。抵达王都后,奴隶纹带来的剧痛也消抹不了她心里高涨的敌意。从此她每天被锁在牢笼里,再也不曾得到足够的饮食、换洗衣物或沐浴。
她每天只是不断地妄想着自己用最残虐的手段进行复仇,然而这样的日子也很快地结束了。大概是即将遭到销毁,连一天一次的饮食也不再供给她了。
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死掉。不对,是一定会死吧。
即使游走在死亡边缘,无止尽的火焰仍在体内不断翻腾。
再怎么强壮的兽人,少了维持身体所需的食物也难以存活。她的意识逐渐朦胧,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体内的灼热。
「啊,果然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在混沌的意识中,有道响亮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眼前是没有见过的人。她已经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她只能判断,这人跟刚来到王都时,来挑选奴隶的贵族是同一种人。
她已经没有力气像当时一样奋力抵抗,只能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恫吓著对方。
然而,她却从那个男子的眼瞳中,感受到一种仿佛要吸走一切的熟悉感。
「别、碰我、人、类。」
她勉强开启干涸的嘴,吐出只字片语。
「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窜过身体的剧痛,让原本模糊的视线急遽闪烁。
仿佛旧伤口被挖开的痛楚,令她从身体深处挤出深沉的悲鸣。
好不容易阵阵痛楚稍加平息,随后嘴边又被塞进了装着不知名液体的瓶子。
「咕、咕、呜呜!!」
她连吐出的力气也没有,强行灌入的液体不断流进她的喉咙。这时,这段时间急遽消瘦的身体,突然感到了一丝力量。
因为缺乏饮食与休息而几乎耗尽的魔力,也瞬间回复了大半。
「这样妳至少就有点力气,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吧。」
少女无法理解眼前的男子话中的含意,不过总算能稍微找回宣告停摆的思考能力,她理解到,自己刚刚喝下的是hp和mp药水。
这两者都不是一般人会让奴隶少女喝下的东西。尽管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都价格不菲。
「为什么……」
这大概是什么陷阱吧,少女不自觉地提高了戒心,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大受冲击。
「妳想杀谁?」
少女感受到一股冲击,与母亲死后,奴隶商的话让自己的内心扭曲变形那一刻的感觉相当类似。
「————妳想向谁复仇?」
仔细一看,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和自己的气息极为相近。少女直视著少年眼瞳深处,明白那股仿佛要吸走一切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那是好一段时间不曾见过,和自己体内的灼热相同的东西。
会感到熟悉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是和自己相同的眼神。
因此,少女不假思索地开口:
「我的好朋友、一起长大的男孩、父亲、村长、村民、奴隶商还有所有奴隶。」
「杀了他们就够了吗?」
那道带着揶揄的声音,分明了然于胸却刻意出言挑衅。
然而,少女并不以为意。
在反复无数次的妄想中,她的欲望已经超越理智,深深地刻划于本能之中。
「光是杀了他们还不够,我要折磨他们,让他们痛苦哀嚎,再慢慢地蹂躏他们、摧残他们、践踏他们,直到粉身碎骨。光是杀了他们,简直太便宜他们了。」
少女说著,在成为奴隶之后,第一次向他人露出了笑容。
对于她从心灵深处涌出的真挚言语,少年也露出了微笑。
☆
『光是杀了他们还不够,我要折磨他们,让他们痛苦哀嚎,再慢慢地蹂躏他们、摧残他们、践踏他们,直到粉身碎骨。光是杀了他们,简直太便宜他们了。』
听到少女几近疯狂的笑语,我也不禁扬起了嘴角。
「现在,我替妳准备了两条路让妳选择。第一,是我和妳自始至终维持奴隶与主人的关系。如果妳选择这条路,我会在达成买下妳的目的之后,提供妳独自生存所需的能力和金钱。让妳从奴隶身分中解放,妳可以想办法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找到幸福。」
「…………」
「压抑不断蛰伏蠢动的热意,将之埋葬在内心深处,并彻底舍弃,或许就能迎接明亮美好的未来。」
真是愚蠢至极的梦话。不管是我或是她,追求的都不是那样的未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将它化为言语,让她知道或许有这样的可能性。
尽管无法预测今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或许有一天,她会觉得那样的选择是正确的,会觉得忘却复仇的人生是美好的。
因此我还是告诉她有这样的选择。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另一项选择将会彻底击溃那样的可能性。
「另一条路,是成为我的朋……我的同……」
朋友?还是同伴?
两者都在化成言语前烟消云散了。
「哎……哪种都不对。」
取而代之的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朋友?同伴?我追求的不是那样的关系。
那种肤浅的联系,与我所追求的关系并不相榇。
那种天真的联系,与我所希望的羁绊并不相衬。
最适合这份契约的名称,不作他想。
被美丽的世界、美丽的人生拒于门外,也拒绝再次踏入的人所选择的名字。
彻底实现非善之罪者的名字。
「另一个选择,是成为和我一起全心全意复仇、享受复仇喜悦的『共犯者』。」
我说完,在伸向空中的手中构筑起心剑。
黑暗之光聚集成一把长约五十公分的双刃直剑,描绘出形如幽暗火焰的刀刃与鲜红如血的纹理。
宛如探索无尽深渊般深不见底的罪祸,以及令人不寒而栗、论断罪恶的神圣共存其上。
虽然我可以凭意志将它转化为适合战斗的长剑,但以目前的用途来说,这样的型态是必要的。
我握著第一次具现化的【复仇圣剑】剑柄,斩断了少女的手缭和脚铐,最后把剑插在少女面前的地面上。
「如果妳选择前者,就转过身去;如果妳选择后者,就拔起这把剑。不过,妳要做好觉悟,一旦拔起剑,妳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妳将会背负著再也无法回到美丽世界的污秽,也很可能终究无法完成复仇而老朽凋零。」
「…………」
「这把剑将会把妳的热意烙印在灵魂上,化为永不熄灭的火焰。不管发生什么事,在完成复仇之前,都无法出言放弃。从今以后,我们将共有彼此的复仇对象。简单来说,复仇的对象将会倍增。妳将憎恨我的敌人,如同妳憎恨自己的敌人。反之,我也是如此。啊,还有妳似乎将能依照妳的素质,取得某些固有技能。」
「…………你会背叛我吗?」
那对幽暗、晦涩、空虚不见底的眼瞳。
我明白。
她要的并不是「我不会背叛妳」如此浅薄的口头承诺。
「只要立下契约,我们就无法伤害彼此。这可不是肤浅薄弱的口头承诺喔。如果妳死了,我也会死;如果我死了,妳也活不了。」
少女的双眼顿时迸出了光彩。
这是我不会背叛她,也绝对不遭受背叛的誓约。
我绝不愿意再度遭受背叛,更不愿意像那些家伙一样背叛他人。
要是没有这项能力,我根本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说完该说的话之后,我的手松开了剑柄。
「当然,妳也可以选择不拔剑,独自踏上复仇之路。毕竟我要复仇的对象很多,复仇的人数增加,对妳来说或许会是个困扰。不过对我而言,如果妳能成为我的共犯者,我会很高兴的。」
「……为什么?」
奴隶少女发出了疑问。
不过,我很清楚那并不是问题,而是确认。
确认这个和自己相同的人,是否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因此,我毫不掩饰猖狂的笑容,对她说道:
「这还用问吗?两个人一起复仇,比起一个人复仇有意思多了呀。随着复仇的对象增加,就要花上更多工夫折磨他们、摧毁他们、践踏他们呢。只想杀死对方,对我的复仇毫无助益,这种家伙我可不需要。不过,妳不是那种人,对吧?」
「呵、啊哈哈哈哈!!」
少女也仿佛打从心里感到愉悦般,浮现了和我同样的笑容。
「原来是共犯者呀?真是个好主意。啊,跟你一起复仇,确实可以更加愉快。比起我独自一人,一定可以让那些家伙陷入更深沉的绝望!」
少女放肆地大笑后,宛如圣母般露出了美丽的微笑,只有那双眼眸仍闪耀着疯狂的光芒。
「既然如此,就不用考虑了。复仇的渴望无法平息?太完美了。将潜藏的火苗压抑在心底,假装忘却一切,回到那个美好的日子?我办不到。比起回到令人作呕的生活,多几个复仇对象根本不成问题。若成为共犯者,能让我的复仇更加残酷,那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既然如此,妳就握住这把剑吧。剑会告诉妳该怎么做。」
我一说完,少女便伸手握住插立在眼前的【复仇圣剑】,一口气拔了起来。
瞬间,【复仇圣剑】发出幽暗、却仿佛要烙印在眼瞳深处的光芒。
那是认可了少女的复仇心,为少女的复仇祝福的光芒。
「啊,对了,还不知道妳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我叫米娜莉丝。」
「这样啊,我叫宇景海人。」
「宇景?海人……这就是我主人的名字吗……」
(插图)
少女米娜莉丝说著,眼瞳中第一次散发毫无狂妄之气的光芒,露出了微笑。
接着,她把【复仇圣剑】举到胸前。
「今后请多多指教,我的共犯者(米娜莉丝)。」
「嗯,请多多指教了,我的共犯者(主人)。」
米娜莉丝把胸前的剑尖朝向自己,并往胸口深深地刺了进去。
插在米娜莉丝胸口的剑发出一道强光后,就融入天地之间,只留下散发著淡光的光粒。
她身上没有一丝伤痕,而剑明明贯穿了遮蔽身体的破布,却也没有留下任何孔洞。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妳复仇的理由。」
「现在我所见到的,是主人复仇的理由吗?」
在【复仇圣剑】的引领之下,我与米娜莉丝的复仇之心相互混合,结合为一。
她复仇的理由直接流入了我的脑海里,让我仿佛身历其境。
真实得有如自己的记忆,与她誓言复仇的痛苦与绝望,宛如要烙印在身上般,在我的体内剧烈地灼烧。
那股黑暗的热意,并不亚于我。
而米娜莉丝似乎也感受到我誓言复仇的理由,痛苦地歪斜著脸庞。
就这样,我们的复仇心一点一滴地相互混合,转化为更深沉、更加纯粹的共有物。
当【复仇圣剑】留下的幽暗光粒消散时,米娜莉丝的复仇心已经完全成我的一部分,而我的复仇心也完全成为她的一部分了。
「尽管理智知道这不是我的经历,感受却如此强烈。这就是复仇之心相互共有的滋味啊……」
我回过头去,看见那些奴隶(复仇对象),突然涌上了一股灼烧体内的热意,很自然地散发出杀气。
眼神毫无生气的奴隶们,似乎也感受到生命危险,胆怯地缩起了身子。
【系统讯息?获得称号『复仇者之主』。】
【系统讯息?个体名米娜莉丝成为『复仇之从属』。】
根据系统讯息,【复仇圣剑】似乎确实发挥了效果。
(插图)
我转过头去,与我完成复仇心共有的米娜莉丝带着些许困惑,却又十分兴奋的神情。
「好神奇喔,这就是刚才那把剑的力量?这么说来,啊啊、啊啊啊,一定可以比我原本的计画更有意思!!」
光是在脑海里想像,背后就窜过了一阵快感。
她双颊泛红,露出陶然的神情扬起了嘴角。
「开启状态?米娜莉丝。」
能确实察看米娜莉丝的状态,就没问题了。
因【复仇圣剑】的效果,我获得了『复仇者之主』的称号,能够察看『复仇之从属』的状态。
此外,根据『复仇之从属』的数量,我也会有得到若干状态补正,效果似乎有好几种。稳固复仇心、共有复仇心及复仇记忆,也都是根据这些称号而来的。
我察看了米娜莉丝的状态,兽人的状态果然相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