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了理自己的刘海,露出那窄窄的额头,“站了好久有点儿渴,我能喝口水再说吗?”夏雪痕慢悠悠地拿起了自己手上的那罐咖啡,拉开拉环,就在她端起了准备喝下去的那一刻,我伸手阻止了她,“喝我这一罐吧。”我将让她帮我买的那罐咖啡拉开后递给了她,不管怎么说,已经没必要在为这件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了,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生命。
夏雪痕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从我的手里接过了我递过去的那罐咖啡。
她慢慢地将那罐咖啡一口气地给喝完,伸出那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好喝吗?”看她那孩子气的动作,我不自觉笑了起来,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夏雪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她微微张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但却依旧是沉默,然后,夏雪痕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下一秒,她的整个身子像是失去支撑的感觉,直挺挺地朝我倒了过来。
“夏雪痕!”
我一个人实在是撑不住他的身子,裤头见状也赶紧上前,帮着我把她慢慢放倒在了地上。我赶紧闻了闻她的嘴唇,可恶!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没有发现!
夏雪痕的视线开始变得游移,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漂浮着,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看些什么。
晓涵在边上呆呆地立在那儿。
“快去叫人来帮忙啊!”
我朝他吼道,但是晓涵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像个木头一样在原地僵硬着。
“振作点儿啊夏雪痕!”
我用力拍着她的脸,希望她将注意力集中起来,虽然我明明知道,这一刻的我们完全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
说点儿什么吧!
我内心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祈求声。
不管怎么样,说点儿什么再走吧!
夏雪痕尽可能将视线集中到了我的脸上,然后,她笑了,嘴唇开始笨拙地动了起来。
“你说什么?”
她的嘴唇在动,我却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也……还……”
我将耳朵凑了上去,夏雪痕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生命中最后的一股力量。
“我也算……还清了……啊……”
然后,在我的怀里,这孩子最终停止了呼吸。
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去才发现,晓涵正瘫坐在地上,视线直直地看着地面。
“晓涵……”我喊了声他的名字,他没有理我,只是用拳头抵着地面,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许晓涵!”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哭出来的,但即便如此,那臭小子还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就像是一堆随意拼凑起来的无机物,看不出任何的生机。
一阵风从门口毫无征兆地灌进屋来,好冷……
我们就这么沉默着,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
警方把夏雪痕的遗体带走的时候,我让裤头顺便把晓涵送回家去。
“你难道还要去上课吗?”裤头对于我不跟他一起回家感到很诧异。
“没办法,谁让我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我故作无奈地回应道。
裤头看着我,轻轻抿着嘴,“师姐,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也红红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看着在后排座椅上蜷缩成一团的晓涵,“裤头,你是个合格的警察。”说完这几个字,我哽咽了一下,把“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这一句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淌出来,我迅速转身离开,没有再理睬裤头。背后传来汽车启动并逐渐驶远的声音,我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那车子逐渐远去,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地沉重了起来。
第一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风有点儿冷,我把自己的风衣的衣领紧了紧。
接下来,该去解答第二个问题了。
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了出来,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出一团洁白的雾气,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快步走出校门,一辆奔驰正停在校门对面的马路上等着我。
我上了车,驾驶座上的凌逸看到我的那一刻,用力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开车?”我见他迟迟没有启动,下意识地开口催促道。
“梓烟……”他深吸了一口气,但并没有转过脸来,只是用一种悲哀而无力的语气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要坚信一点。”凌逸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爱你。”
他的手好冷,在触碰到我皮肤的那一刻,我不自觉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凌逸启动车子,从荆溪到金陵,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谁也没说话。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省国安厅的办公大楼,总体来说,那是一栋非常不起眼的大楼,乍一看和市公安局的规模差不多,但是进入室内后才发现真是别有洞天。
来来往往的人在看到凌逸的那一刻都在主动打招呼,却完全没有在意紧跟在凌逸身边的我,仿佛我只是空气。对此我并不在意,只是静默地跟在凌逸身边。他带我进电梯后,刷了下自己的证件,最终按下最高层的按钮。
“他心情不是很好。”
“毕竟死的是儿子。”我点了点头,低声念道,电梯在我们说话间便到了最高层,电梯门打开后,直直地面对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
徐厅长坐在办公桌前,落寞地低着头。虽然只是一天没见,但感觉他好像在一夜间就老了好多。昨天还是满头黑发,今天却隐约变得有些花白。
“厅长,许梓烟来看望您。”
坐在办公桌前的徐厅长的身子分明抽动了一下,我注意到他的脸上露出别扭的表情,“啊,小许啊,坐坐。”他故作殷勤地招呼着我。
“徐厅,请节哀。”
徐厅长苦涩地笑了笑,挥了挥手,“是我的错,生了这么个混蛋儿子,对不起国家更对不起人民。”
我看着他那副悲哀的表情,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于是又深深吐了口气。
“不,我说的并不是令郎的事情。”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虽然说真的,此刻的我分明感到寒意正从下而上的渗透着。
一如我所预料的,徐厅向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并故作无辜地朝我说了句,“我不太理解你这句话的意思啊小许。”
“没能杀掉巡视组的那批家伙,这件事情,请你节哀。”
意料之中,凌逸和徐厅长的脸上同时抽动了一下,接着就是意料之中的安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厅长,不愧是老狐狸,他依然装出一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费解表情向我询问道,“我还是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不过因为令郎的行为,巡视组的安排被迫延期了,这倒也未必不是好事,或许够你处理一下存留在荆溪的罪证了。您说对吗,徐厅长。”
可能他已经意识到单靠装傻已经糊弄不了我了,脸上装出来的无辜表情也在那一刻消失了,“我不太喜欢你说话的语气,许梓烟。”他的两道剑眉紧缩,不得不说,单从气势上来讲,这位徐厅长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铁腕官员。
“如果我的语气有所冒犯,还请徐厅您见谅。”我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然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这是当时在网吧里追杀我的人所用的子弹。”我将一枚偷偷藏下的子弹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子弹上有特殊纹路,是麒麟专用的子弹。这种子弹在我们国家应该只有特殊人员才会配备吧,比如国安部门。”
“你的意思是我派人杀你?”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声音洪亮如钟,“荒谬,我干嘛要杀你。”
“因为我和你儿子走得太近了,这是唯一的解释。”一缕头发从我的肩膀上滑落了下来,我伸手将其撩到耳后,“说来也是真巧,在你儿子转学到三中的时候,我也正好不做警察转去那所学校做了个老师。”我不自觉地伸手玩弄起桌子上的那枚子弹,不停地将其捡起,然后放开,任其摔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再加上你儿子和我走的很近,所以你肯定会怀疑,我其实根本就是个卧底,负责通过你的儿子来侦查你的不法行为。我记得小时候常听老一辈的人说:坏事做多了就容易疑神疑鬼,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啊。”我将子弹在桌子上摆好,转身,走到了凌逸身边,“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吗凌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依旧是滑滑嫩嫩的,就好像他小时候一样,“你跟我说过:世界从来不存在有天然的巧合。”
凌逸望着我,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什么话。
“从你当时很合时宜地出现并救了我的实话,我就心存怀疑。而当你提议我可以扮成国安部门的人员去市委大楼的时候,我就大致确认了你们的真正想法,是要刺杀巡视组的那群官员,并且嫁祸给我。这样一来,首先,你们除掉了一个威胁性极大的卧底;其次,你们还除掉了一批有可能会掌握你们罪状的家伙。如果当时不是徐祥荪出来搅局,我这儿会估计已经背着刺杀官员的罪名被你当场射杀了,是不是凌逸?”可能是因为一下子说了太多话的缘故,我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有点儿隐隐作痛。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我发现自己的语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委屈和无奈的情感“不过说真的,在这儿我要严正声明一下,我根本不是什么卧底,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而已!所以你们真没必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我!”
“你说我们要刺杀巡视组官员,我倒想问问,你有证据吗?”徐厅长坐直了身子,用那犀利的目光逼视着我,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我可能还真被吓着了。
“嗯,的确我没有证据,而且告诉我的人已经死掉了。”我注视着徐厅长,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在他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我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徐祥荪……
“是你的儿子主动接近我并跟我说的。”我完全没有让他相信的打算,说实话,换作我是他,我也不会相信这种解释……如果我没有说接下来这句话的话。
“你儿子说,我长得很像她母亲……”
也就在这句话说出的那一刻,徐厅长那犀利如剑的目光突然柔软了下来。他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旋即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了自己的大办公椅上。
“这王八蛋,这个王八蛋……”他这么低声念道,皱纹似又平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