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凤眸琉璃(1 / 2)

璃州城有一位璃王爷,传言其右眼呈银色,皎洁通透如明月,此乃历朝之大忌,而其母为当朝贵妃,深得王上宠爱,顾美其名曰‘琉璃瞳’。阮白此刻正坐在一家茶馆内,一身宽大素白的衣袍,雌雄难辨,她抬手掀开帷帽的帘子,将手里的茶缓缓送入口中,侧耳继续听着旁桌几位男子的谈话。

“这说来也邪乎,璃妃可是历朝来唯一一个封邑的妃子,可这肚子啊却不争气!前朝因巫术灭,她却生了这么个史无前例的异瞳,啧,属实晦气!”紫衣男子举着茶盏摇了摇头,绣袍上烫的鎏金暗纹随着他的动作隐隐发亮。

“哎你且小点儿声,私下议论这些东西是要出人命的!”旁侧的男子做贼似的环顾四周,垂头用手掩嘴小声劝道。

“嘁,这有什么!如此离奇之子降世本就是皇室最大的耻辱!”继而那紫衣男子甩袖嗤笑,上挑的眼眯成一条细缝,“废后阮氏因丧子痴傻多年,却让这璃妃钻了空子一人稳坐后宫。普天之下谁人又不知他这异类因此命保今日!况我一周氏丞相独子,就是贵妃也要忌惮几分,区区一个废王爷又能奈我何?”

周氏周厢,左丞相周康之子,此人飞扬跋扈,喜烟柳之地,其妻为当朝郡主,膝下无子。

忽地只闻一声哀嚎,夹着金属撞击木头的声响,茶楼里的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唯独坐在最不起眼处的阮白勾唇莫测一笑,葱白的细指抚着茶杯的边沿打转。

不知是从哪飞来一把精美的金丝玉柄匕首,将周厢的一只手死死的定在了紫檀雕花木桌上,淋淋鲜血掺杂着打翻的茶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霎时间,茶楼里一片寂静,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人们,视线皆被吸引了去。

“是谁!!***出来!”周厢满目狰狞,额角青筋凸起,他面部扭曲地嘶吼道,他握着被匕首刺穿整个掌心的手臂,身体僵直,生怕一丝一毫的动作都会牵连出更刺骨的痛感。

这间茶楼乃是城中出名的榜上第一家,凡是达官贵人皆喜豪掷千金来此地喝茶议事,只因这里售出的茶皆价值不菲,而这也使得这茶楼中的俗气多于雅气。如此,这茶楼便成了文人雅士眼中的闹剧,富家贵人眼中“脱俗”的向往之地。也难怪茶楼的主人是现在这场好戏的主人公。

“愣着作甚?!还不快滚去找大夫!”方才劝阻周厢的男子朝着茶楼里的小厮喊道,接着吩咐身侧几个侍从,“你们几个赶紧去追!”

“还追个屁!人早就没了!”周厢愤愤道,那狭长的眼里一片阴沉,他愤愤地盯着桌上没入整个刀刃的匕首,神色凝重,不知此刻正在沉思着什么。

这匕首柄身的金丝玉价值连城,是除了皇室无人能幸有的稀有之品,而方才能将匕首从露天台掷入的最近位置便是茶楼对面的楼顶,如此远的距离却能使出这般气力准确无误的刺中他的手掌,此人的武功非比寻常。

待周厢等人离去后,茶楼又恢复了原样,只是那张留有血迹和刀印的木桌仍摆放在原地,介于周厢的身份,并没有人敢再留意议论丝毫。与此同时,角落里阮白的桌前多出了一个人来,此人同样一身不起眼的帷帽素袍,只是身形却要比阮白高出些许多。

“可是看清楚了?”帷帽纱帐遮掩下的朱唇微启,颇有风韵的媚嗓稍带着几丝轻佻,那根如葱白皙玉指轻点杯中的茶液,在桌上不疾不徐地画着。

“是贴身侍卫。”男人开口道。

“这还真是个神秘的人。”

桌上水渍形成的“璃”字很快又消失了,那红唇的主儿继而低声嘟囔,白纱下光洁的额紧蹙,“如此浓浊之茶,可真教人难以下咽。”

“主子,少主吩咐过…”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不急,这才刚出来一会儿。”她抬眼看着坐的笔直的凌朔,“先备车!中原这么大,我要好生逛逛。”凌朔是阮白的暗卫,平日里是不会在明里跟着她的,可这次阮白与兄长一同前往中原,身边并没有带太多的侍从,一切皆是轻车从简。兄长自幼体弱多病,加之多天长途跋涉,便在客栈休养生息。如此,凌朔才不得已陪着阮白在城里转悠,此时主仆二人刚踏进一家衣坊。

阮白换了件浅色襦裙配白罗长衫,平日在西境总是被头纱掩着的青丝此刻也被释放了出来,面前的凌朔在触及那抹乌黑秀发时瞬间别开了眼,掩唇轻咳,侧头露出那棱角分明的下颚和微微发红的耳根。

“这里不是西周,不必避嫌。”阮白将凌朔的异样看在眼里,凡是西境皇室女子及笄后皆要以头纱遮发,与中原女子不得露足的习俗相同,除非是自己已婚的丈夫,不然这一头乌丝是绝对不可以随意示人的,阮白向来不喜欢这些令人费解的繁杂礼节。

凌朔一身黑色广袖长袍,上好的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暗纹,银制的素簪透着寒光,他是武夫,自然无那翩翩公子风度,这身遒劲的装束才是属于他的风格,阮白满意的勾唇,在听到阮白发话后,凌朔才勉强将头摆正,但那锐利如鹰的眼还是低垂着,墨色明澈的瞳状似无意的瞧着阮白腰间丝质的浅蓝花串配饰。

“你应该试着多尝试些其他的颜色。”阮白依照他平日的风格,挑了这件黑色长袍。小麦肤色的凌朔总是一袭黑衣,冷酷硬朗的脸不带任何表情,给人一种深沉又压抑的感觉。

“主子若喜欢,我…可以试试。”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是他的身份让这黑色装束早已成为他的习惯。

“姑娘,这身罗衫跟您可真配。”衣坊的老板娘面上堆笑上前说道,“看姑娘的形貌气韵不似这中原女子,老妇便把这最新的款式搬了出来,您瞧着可还满意?”西境女子的身高与中原相比普遍偏高,这也难免让阮白走在中原的街上收获各种打量的目光。

“你觉得呢?瞧着怎样?”阮白抚起一缕秀发别至耳后,眉眼带笑,灵动又稍带着异域妩媚的眸子睨着眼前的男子。

“主子…很美。”凌朔抬眼看了一眼阮白素纱下曼妙的身段,又迅速的低下头去,脸上两坨红晕皆被她收进了眼底。

“将这两套都包了。“出了衣坊凌朔跟阮白乘着轿辇继续在京城里闲逛。

“一直被囚在西境,好生无聊。”阮白一手端着白玉酒壶,一手吃着从西周带来的玫瑰葡萄酿,媚人的一双眼儿眯成细缝雁足姿态尽显。

然这口中浓醇醉人的香意还未散去,玉手中的酒具尽扬了出去,突如其来的冲撞使榻上的阮白险些摔了下去。

显然车外骑在马背上的凌朔也有所察觉,此时的街道上出现了许多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刀,然而这些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阮白的这辆轿辇,而是停在他们前面的那辆。

那车上随行的人很快与蒙面人厮打在一起,四处皆是惊呼窜逃的民众,而撞了阮白车轿的便是一匹受惊的马,正当凌朔准备去护车内的阮白时,那匹马又拖着身后装载的重物冲了过来,于是乎轿中的人就这么飞了出去。

阮白落地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迎面忽然劈来的利刃让她本能的向后躲闪,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正在另一架轿子上,掀起帘子飞速的躲了进去,而方才挥刀的人则被混战中的护卫杀了。

跪坐着的阮白大脑仍然一片空白,自己只不过是想多在京城中逛逛,怎么就会遇上一场刺杀。她抬眼时才发现此时的轿中多了一人,那人身着白绸直裾,外罩金丝薄纱广袖,墨色发丝被金冠高束,剑眉冷凝,丹唇微抿,异色的眸透着冷冽寒光,莲华容资,萧疏淡远,湛然若神。

阮白呼吸微滞,这人的相貌尽生得比哥哥还要好看,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探向那泛着妖冶银光的瞳时,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接着左眼竟诡异的传来阵阵刺痛。

“你是谁?”隐忍克制的三个字,却让人觉得莫名悦耳,不待阮白回答,回应那男人的却是一声闷哼,接着阮白便感到左胸口处传来阵阵剧痛,几乎瞬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没错,面前的这个男人毫不犹豫的运气给了她一掌,阮白不知道这人的功力有多深,或是这掌用了几分力,她只感觉口腔内一股腥甜,整个胸腔都在灼烧发疼。这个男人方才是起了杀心的,那眼里一闪而过的极怒她看得清楚。

嬴褚对这次遭遇的刺杀并不意外,然而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却是他没有料到的,此刻的他并没有佩戴面具,更奇怪的是被她盯着看的异瞳竟会隐隐刺痛。一切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一瞬的怔愣使得本该杀了她的那一掌都没用上全力。

阮白感觉除了胸腔内难忍的疼痛外,仿佛还有另一把火在燃烧着,含着怒意的美眸再次看向那张俊逸脱俗的脸时,银色的瞳孔已被掩在了金雕面具下,接着她听见了耳旁箭矢刺破布料的声音,那支箭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男人的肩头,而他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白色的绸缎很快就渗出了血迹。

还来不及让她暗爽,轿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凌朔抱起瘫在地上的阮白便飞出了车外,他并没有看车内的男人一眼。季夏炽阳烘烤着京都大地,淡金的余辉映在朱红的瓦砾上,路上行人打着各式的纸伞,给这繁华盛世又天了一抹色彩。听闻京中将要举办夏夜灯会,城内的街巷热闹极了,丝毫不受这蒸腾的热气影响。

距阮白偶然遇‘刺’已过去了小半月,那日她被凌朔带回客栈的途中便昏了过去,等再醒来已是两天后的事了。阮郢知道后大怒,于是乎她连哄带保证的缠了他好久才算是消了气,最惨的还属凌朔,责骂领罚两样一个没落下。

阮白清闲的依在席榻上吃着阮郢不知从哪弄来的蜜雪沙,用瓷勺舀一小口含进嘴里,甜糯滑腻,舌尖还渗着一丝丝豆香,也不知是放了什么稀罕的玩意,竟让这绵密的豆沙在唇舌间感到丝丝清凉,这个口感阮白喜欢极了。

夏日的冰块贮藏实属不易,只有皇室的冷窖才有。这样带着与其异曲同工的小食想必也是十分稀贵的,除此之外阮郢还将京中各色新奇的吃食和小物件给她寻了个遍,可见对他这个妹妹是极上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软白又到处乱跑惹了麻烦。

距离上次出门已经是十余天前的事儿了,还是在她昏迷初醒时阮郢执意要搬离客栈,她自是不喜住在那人多的地方,也就顺着阮郢的意思搬进了城附近竹林中的一间房子,正巧也适合避暑,只是总待在这一个地方,阮白已经无聊到魔怔。

手里晃着阮郢昨日带回来的双面绣团扇,白嫩细指搅着扇柄尾部的穗子打转,扇面上绣着一只开屏的孔雀,色彩浓稠,甚是绮丽,根根绣线透着淡淡光泽,看似洁白通透的素纱底在阮白的晃动下又泛出浅浅的蓝,此刻阮白正盯着团扇上装饰的两支孔雀毛出神。

“喜欢?”背后一震,阮郢低低的问,他一进院子便瞧见了摇椅上的人儿。

“嗯,还未曾见过如此精美的扇子。”回过神来如是说道。“在想什么?”阮郢拢了拢袖袍,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瓷玉般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白,眉宇间尽是无尽的柔,微抿的唇呈淡淡的粉,唇角浅浅上勾,似乎心情十分不错。两人虽为亲兄妹,长得竟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倒是阮郢似是遗传了阮母,完全是中原长相,阮白则稍带西夏异域韵味。尽管如此那张俊容却也是十分耐看的,骨子里透着清冷淡漠的气韵。

“在想遇刺的事。”阮白放下扇子,瞧着阮郢素白的衣角看,热气熏得两颊粉嫩粉嫩的,光洁的额头渗出津亮的细汗,如浸过水的蜜桃般。

那天与刺客交手的随从和茶楼刺伤周厢的人是同一个,轿子内的那异瞳之人,必然是城里议论纷纷的璃王爷。

“说来也奇怪,璃王的亲随在茶楼伤了左相之子,若是周厢要返击,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这么多杀手,那么刺杀璃王的另有其人。”

“他身为皇子,不是没有随时遇刺的可能。”干净白皙的长指捻起一朵花团,捡去外层几片颜色较深的花瓣,将嫩红的一小团放入杯底,提起茶盏,小心的将清透的茶液淋在花芯上,馥郁的清香霎时四散开来,丝丝缕缕掠过鼻尖。

“可是又有谁能这么大胆,在京城中刺杀皇子?”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冷戾的脸,即使被箭刺穿胸口都无分毫动容。

“尝尝。”阮郢将泡好的花茶递了过来,浅色茶液下,娇艳嫩红的花朵竟完整的在杯底绽放,没有一点儿破损,更像是一杯剔透的琥珀。阮白接过抿了一小口,舌腹间醇香甘美,花与茶的气味结合,尽有如此清新的口感。

“好奇特,竟不似想象中浓郁。”阮白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人,清透眼眸眯成弯月。

骨节分明的大手执起白皙细腕,两根指并起搭在脉搏上,感受着指腹间传来平稳的跳动。他算是久病成医,便顺应习了医术。阮白的身体算是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