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警官的手朝下方微微挪了挪,他望着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反正还挺激烈的。”孙警官挥了挥手,算是把这个话题给回避过去了,然后他竖起了自己的中指,做出了一个剪刀手的手势,“第二,至少目前来看,这个房间的钥匙在案发这段时间一直在你姐姐手上。”
“学校的每个教室不都应该有两把钥匙吗?”我边上的夏雪痕先我一步问出了我内心的疑问,孙警官则只是摇了摇头,“还有一把钥匙在半年前就丢了,这个房间理论上来说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打开过了。所以说,案发那段时间,有这个房间钥匙的只有你姐姐。”
“可就算这样。”
“第三。”孙警官直接竖起了自己的无名指,通过这样的动作打断了我的责问,“在现场。”他动了动身子,视线朝地面望去,“就受害者的身边。”孙警官指着置物架上一处被画上白色圆圈的地方,“在这里发现了你姐姐的职工牌。”
“这特么的也太牵强了吧!”我真是被这群警察的推理逻辑给搞火了,“职工牌这种东西,一不留谁被人家顺手牵羊的带走也很正常吧!而且,我姐姐怎么可能因为被人顶撞了几句就去杀人啊!杀的还是学生!你们警察是特么的大**吧!”
可能是因为我说话时的动作幅度实在太大,在加上言辞也的确有点儿激烈,夏雪痕一直用力地拉着我的胳膊,好像很怕我会冲上去和那位孙警官打起来。
孙警官只是沉默地低着头,对于我的指责和谩骂,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怒气,甚至连不满都没有,只是用沉默承接了我所有的言语攻击。他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我觉得他有些可怜,实在是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我怒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夏雪痕也赶紧跟了过来。
“洗刷你姐姐嫌疑的最好办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就在我的一只脚已经跨出房门的那一刻,背后突然传来孙警官的声音。我愣了愣,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最好的办法就是抓到真正的凶手,就这么简单。”
我依旧没有回头,孙警官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越来越近,最终在距离我很近的位置上停住了下来。我原以为他会拍拍我的肩膀,或者干脆从背后给我一拳,但他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做,“门锁没被破坏过,所以钥匙是一个关键点。”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最关键的一环在于,门是从里面用置物架给抵住的。整个房间除了大门以外只有一个小的连脑袋都钻不过去的通风口,凶手究竟如何创造出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密室,这是最大的关键。”
沉默再次袭来,我依旧没转身,孙警官也没有说些什么。
我想就这么离开,但总觉得未免太不礼貌,我们俩就这么一起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边上的夏雪痕望着我的侧脸,她好像比我更有耐心,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的打算。
实在是太过尴尬了,我被这尴尬的沉默逼迫着开了口。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是我姐姐的话,这些问题肯定都能解决掉?”
虽然已经习惯了被比较,但即便如此,我还会有些不甘心,毕竟我也是有自尊的啊!整天被人说不如自己姐姐,正常人都会受不了的好吧!
虽然孙警官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
“这种老掉牙的密室手法,早就被玩烂掉了好吧!”
我用力喊了出来,声音之大,边上的夏雪痕都被吓了一跳。
“你瞧好了,我肯定比你们**警察更快解出来!”
熟读推理小说的我深知,像这样给自己**g,应该只会有两种结果:
要么成为主人公……
要么成为受害者……
……
“为什么不上课!”
老王用力拍着桌子,他那放在办公桌上的大水杯都差点儿被他给拍倒了。
“打老师!不上课!还带着人翘课!你姐姐现在出这么个事!你还不安分一点儿!你到底是想干嘛啊你!”
因为动作幅度实在太大,原本还在头顶的那抹头发飘落到额前,露出那油光泛起的地中海。对此他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尴尬,反而很淡定地捋起那一缕头发重新抹回到发秃的头顶。
我憋住自己的笑意,尽可能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我姐姐是冤枉的。”
“是个人都看的出来!”老王瞪了我一眼,说实话,他这番话还真让我觉得挺感动的。老王重重地叹了口气,晃了晃他那圆滚滚的脑袋,“但她是不是冤枉的,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更不算,得那群狗屁警察说了才算!”他捧着那个大水杯站起身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大杯水,“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呆着,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不然你姐姐回来了,我不好跟她交代!”
“我要找到凶手。”
也不知道是被水烫着了还是被我所说的给吓到而呛了水,沾到老王嘴边的茶杯晃了晃,刚倒进去的热水溅到了他的胸前,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多,因此并没有烫着他。
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胸前的水渍,老王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那表情简直是要用眼睛把我给吃掉的感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知道老王的意思是让我改口,但热血上头的我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挺起胸来,“我说!我要去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来证明我姐姐是清白的!”
“瞎搞!”
他大吼了一声,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砸在了办公桌上,杯子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水都溅了出来,在空中翻腾起一阵白雾。
“你以为你是谁啊!”老王用手指着我的鼻子,“你!”他把视线怒转向一旁,摆出一副不想见到我的样子,用力地挥了挥手,“走走走!姐姐弟弟,都一个样,瞎搞!”
他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老王那语气间还透着一点点欣慰。
“王主任!”
正式推门离开前,我又喊了他一声,原本已经在办公桌前坐下的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谢谢你信任我的姐姐。”
虽然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向他郑重地鞠个躬,但感觉那样好像有点儿太夸张了,于是我只是朝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请你信任你的学生。”
我总觉得话好像并没说完,但又实在是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就这么点了点头,关门离开。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好像忘了跟他说声再见。颜卿卿,女,16岁,荆溪第三中学二年级学生……
曾经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只是我手里的两张单薄而冰冷的纸。
我觉得胸口有点儿发闷,应付着翻了下关于受害者的资料,然后还给了坐在后排座位上的佳馨,看着她把资料重新收进档案袋里。
正在开这车的小刘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将视线转向了我,“裤哥啊,你觉得我们能问出有用的线索吗?”
我坐在副驾驶上,能感受到,背后的佳馨还有身边的小刘一齐向我投来焦虑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我将额头抵在一旁的车窗玻璃上。
汽车行驶时产生的轻微震动让我觉得有些头晕,闭上眼睛,车窗外的杂音还有引擎运作时发出的阵阵声响一个劲儿地朝我的脑子里面灌。
真是搞不懂啊……
我内心这么想着,嘴里也不自觉地嘟囔出声来。
实在是搞不懂……
明明是一起极其严重的恶性杀人案件,为什么上头竟然能如此的不重视。直接就扔给我带着两个刚来所里几个月的新人来处理。
实在是搞不懂……
我抱住自己的手肘,总觉得有冰冷的凉意往我的脖子里面钻。用手摸了摸车窗,发现果然是车窗没有关严的缘故。
“裤哥。”
“到了?”
“对的。”
我无奈叹了口气,说实话,就我个人而言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受害者家属,从极度悲伤的他们的口中探查出有用的信息,这实在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从局里一出发我就不停在脑海里面模拟着对话情景,却自始至终也没能模拟出一套有效的方式。
这个时候,车却已经开到人家家门口了。
总要去面对的。
我这么告诉自己,把夹克的拉链往上拉了拉,打开车门下了车。
就在我下车那一刻,一股剧烈的寒意先是包裹我的头部,接着迅速从我的后颈与衣领间的缝隙钻进了衣服里。
“我和佳馨上去,小刘你先回所里去吧,这里不好停车,我和佳馨一会儿打车回去就行。”
考虑到毕竟不是去逮捕谁,人带越多也不存在什么优势。作为女性的楚佳馨陪我上楼,应该比小刘要更适合一些。
一听说自己不用上去了,小刘毫不掩饰露出“太好了”的表情。毕竟作为从没和被害人家属打过交道的我们仨,没一个人擅长或乐意干这项工作。
我望着身前的楼道,看起了这楼造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光秃秃的水泥台阶上,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布满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小广告,甚至于完全遮掩掉了水泥原有的色彩。
楼道里的寒意重得吓人,每走一步都让人觉得四肢要被冻僵了。终于,我和佳馨停在了四楼住宅的屋门口,也就在我敲响房门的那一刻,我隐约听到屋里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清脆声响。
然后门开了。
挂着防盗链,一张憔悴的女人的脸从门缝间挤了出来。
“哪位?”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体型微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请问是颜卿卿的家长吧?”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在听到“颜卿卿”三个字的时候,她脸上划过阴霾。
我掏出警官证向她亮明身份,“我们想来了解些情况。”
屋里继续传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因为门打开了的缘故,我总算是明白,那是麻将的声音。
“刘姐!你干嘛呢!赶紧抓牌了抓牌了!”
“来了来了!一个个跟催命一样!”那女子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打发着我们,“我今天没空,请你们改天再来吧!”说着她就要关门,我边上的佳馨却抢先一步把手抠住房门阻止她将其关上。
“你干嘛啊!”
无视那女人的指责,佳馨两只手都扒到了门上,硬生生把那扇挂着防盗链的门扯开到尽可能大的幅度,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到近乎粗鲁,一点儿都不像是女孩子的作风,“请问你是那孩子什么人?”她问道。
“关你什么……”
她并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才刚说出四个字,佳馨已经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几乎要贴到她脸上的一个距离,“我是警察,你有义务回答我的问题。”
比起那些动辄喜欢拍照片拍视频传微博来威胁警察执法的人,警官证对于这样的普通中年妇女还是多少存在有威慑作用的。她果然露出一丝怯怯的神情,“我是她继母。”虽然做出了回答,却依然是一脸的不情愿和不痛快。
“颜卿卿的父亲在吗?”
“他人在工地上,还没来得及赶回来。”
屋里再次传出一阵催她上麻将桌的催促声,她迎合了一句“马上”,继而用一脸厌恶的表情望向我们,“你们走吧!都说了我今天没……”
“那孩子死了!”
楚佳馨突然发出一阵大吼声,音量大到让我都怀疑那声音是不是从她那瘦小的躯体内所能发出的。屋里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也消失了,甚至于隔壁屋内的电视机的声音好像也被有意调小了。
我从背后看着佳馨的肩膀,她那瘦削的双肩正不自然地颤抖着。
“你的女儿,被人给杀了……”佳馨的声音也在发抖,她慢慢松开了抓着那房门的手,“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她至少也喊过你妈妈啊!”
“她从来没喊过我!”
两个人好像在比谁的音量更大一样,那个自称是颜卿卿养母的人也朝我们发出一阵大吼声,虽然比起佳馨的那阵吼声明显弱势了不少。
两个女人陷入了沉默的对视,我一个人站在一旁,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姐啊还打不打啊!”
屋里的牌友门还在催促着。
女人低下头去继续沉默了好一会儿,随着“喀拉”一声,她解开了挂在门上的防盗链。
“去那丫头的屋里聊可以吗。”她继续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声大吼的缘故,我总觉得她的声音好像变得有些沙哑。
“感谢……”
楚佳馨点了点头,她完全没有在意身后的我,自顾自地钻进了屋里。
“不用换鞋的,反正家里也脏。”
她们俩好像成了熟人,我反倒开始显得有些多余。虽然真的很想说一句,“要不我就先撤了,这儿交给你了佳馨。”但是身为一个前辈,独自把新人推在前面自己却撤了未免太不合格了。所以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屋去。
我和佳馨一起穿过走廊,经过那间摆着一台自动麻将桌的房间。颜卿卿的养母正在和牌友们解释着什么,大家脸上都露出失望而理解的表情。
照那位养母的指点,我们继续沿着走廊往房子的深处走去。左右两边从外往里依次是:放着麻将桌的房间、厨房、卫生间、主卧,在走廊的最深处,一扇贴着“闲人免进”贴纸的房门正对着屋子的大门。
就在我犹豫着该不该进女生房间,楚佳馨却已先一步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在做事干净利落这一指标上,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比佳馨更像个新人。
楚佳馨拉开了房间的窗帘,西斜的阳光正好透过西向的窗户照进了屋内。
大概也就是二十平不到的狭小房间,陈设很简单,只有床,书桌和一个书橱。
床上的被子被整齐的铺开,没有任何的褶皱;书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盏看起了有些老旧的桌灯;书橱上则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本书,我看了看,基本上都是国内某知名言情作家的言情小说。
“你高中的时候看过这种书吗佳馨?”
我指着书架上的书询问道,佳馨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没有,高中那段时间我基本上都在看读者和知音。”
“比我好一点儿,直到今天我读的最多的还是故事会。”
我们一边各自检查着房间里的每一处,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在床头柜上,我发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瓶子,我拿起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好像是治疗哮喘用的哮喘喷雾剂,“颜卿卿有哮喘吗?”因为并没有自己仔细看过颜卿卿的资料,所以只好求助于佳馨。佳馨低头想了想,朝我摇了摇头,“但她是学校的体育生,经常代表学校参加一些田径比赛。”
“这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据说这玩意儿能帮人提高会提高运动成绩的。”楚佳馨指了指我手中的喷雾剂,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解释道,“我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讲运动会黑幕的。说是在国际赛事上,有很多运动员假说自己有哮喘,然后用哮喘类药物,据说是可以提高自己的成绩。”
“都是套路啊。”我将喷雾剂放回到了原处,也就在这个时候,颜卿卿的养母走进了房间。
“有什么要问的你们问吧?”她局促地搓着自己的手,在颜卿卿的床上坐了下来,视线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比起之前显得更加沙哑了。
“冒昧了。”佳馨说完这三个字后变望向我,显然是希望我来询问。我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友善的语气问道,“请问颜卿卿最近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那个女人低着头沉默着,我也不知道她是在思考还是压根儿没听见我在问什么,就在我打算重复一遍问题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那丫头一天到晚都和我没什么话说,吃饭也不在家吃。他爸给他钱,再加上她自己也有小男朋友,所以早中晚三顿都是在外面解决。”
“你见过她男朋友吗?”
“听她有一次跟他爸提到说是一个官二代,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我有些语塞,实在是不知道该继续问询些什么,只好把目光投向边上的楚佳馨寻求帮助。
楚佳馨继续问道,“能不能麻烦你说一下前天和昨天的情况。”
一阵沉重的吐气声,我原以为这个女人可能要不耐烦了,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她还是选择了回答楚佳馨提出的问题,“其实真的没什么太多可讲的。我晚上麻将得的比较晚,她早上起来的时候我一般都没起。哎……”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心疼死去的继女,还是为别的什么事情而感伤。“昨天晚上她回家后我正在走廊里打电话,她把包放在门口就又走了,谁知道会出这个事情。”
“等等,她昨天晚上回来了?”见她点头,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大概几点?”
“五点半多一点儿,我每天下午五点半都会准时给她爸打电话,她就是那个时候回来的。”
我和佳馨相互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一条很有用的信息。
也就是说,至少一直到昨天晚上五点半的时候,颜卿卿还是活着的!
但是不对,尸检结果显示颜卿卿被发现的时候至少死了有四个小时。
或许是尸检结果有问题,虽然有些困惑,但此刻单靠自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请问我们能不能看一下她的包?”也不知什么原因,佳馨的声音好像也开始变得有些沙哑了。那个女人指着书架一侧的挂钩上的那个黑色的单肩包。佳馨就站在那个书架的边上,顺手就把包给取了下来,她将包放在书桌上,“冒昧了。”佳馨再一次这么说着,也不知道是在讲给包的主人听,还是讲给那个坐在床上的女人听。她说着拉开了包的拉链。将其中的东西一件件取了出来。
一支口红,一个粉底,一本小小的记事本,一双还没拆封的黑丝袜,一个笔袋,还有一些女性卫生用品和一些私人用品。
比如一盒已经拆封了的**……
佳馨的脸上露出绯红,在边上的我看到后急忙低声说了句,“赶紧塞回去。”
她将那盒东西重新塞回到挎包中,紧接着,她又从包里面取出一个土黄色的档案袋。在我目光的示意下,佳馨打开了那个纸袋,取出其中的东西。就在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我机械地接通了电话,电话中传出小刘的声音。
“裤哥!我刚回到所里就接到尸检处那边的消息,说颜卿卿她!”
“怀孕了……”
我低声念到,视线长久停留在佳馨从纸袋中取出的那份报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