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狭小弄堂里,许多的人家用竹竿,撑起晾衣架。
然后在极小的地方,晒上棉被,裤袜,和湿漉漉的衣服。那些湿漉漉的单衣像是没有展开的酸梅菜。在这个没有日光直射的阴暗之地。宗沿一直很难想像它是如何晒干的。
吱吱的烙饼声还有香甜的糖味从一侧飘来。
那个烙糖饼的小老头儿便是从那堆棉被的一侧冒出了个头来。对着他,笑了下。几丝风中摇晃的白发,削瘦干瘪的脸庞,像一个风干的核桃仁。
他径直走向那个卖糖饼的小摊前,伸出三个手指,长久以来的默契让老头一下子就明白他要三个糖饼多些芝麻。
这是家老字号了,那个卖糖饼的老头无子无女,没依没靠的,靠领补助金一天熬过一天。
而他是这里的老顾客了,眼前这个用红砖砌成的灶台上放了几个干净但缺了角的盘子,一把白色透明塑料袋挂在生锈的灶台边的钉子上,还有一大桶装食用油,和一袋装在旧米袋里的面粉。
他看着那个卖糖饼的白发小老头儿娴熟的用手揉搓着面团。忽而老头儿扬起头对着他笑了下:“快好了哟。”“滋滋”的声音从生了红锈的大锅中传来。从一阵白烟中,宗沿恍惚回到了那个甜美的时代。
在很小的时候,弄堂里还有一个卖捏糖人的,那个小老头在他们一群小孩眼里似乎很厉害。
竟能将烫手的糖浆用手搅和,然后捞起一块半融的糖浆。捏成各种各样的小人。关公,刘备,曹操这类人物是捏的最多也是最为娴熟的,还有小鹿,熊猫,金丝雀一类的小动物。
当日落之后孩子们都回了家,老头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便坐在一张四脚矮凳上,细细的认真的捏起了蝴蝶,晶莹剔透的翅膀在日光灼灼的映射下变的栩栩如生,让看的人很是眼馋。
每当看到这个小老头表演这令人惊叹的技艺时,当时连同他在内的小孩无不长大了嘴巴,一脸的惊讶和崇拜,心里惊叹着,他定是会法术的。
但是后来这个会变法术的人不见了,去哪里了?没人知道。就像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似的,他随着时间的洪流消散在了人海之中,而那些童年的惊叹,不过是在特定的年龄与一群特定的人拥有的特定的思维。
或许他真的会法术,能把一块柔暖透明的糖浆捏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小人。让它们笑,它们就得笑。让它们哭。一个个都得露出死了亲人的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状。而这座城市中的每个人小小人儿也都是在风云莫测阴晴不定的世界中被挤压变形,从柔暖透明。纯粹干净,直到风尘仆仆,泪眼迷离。
忽然一朵熟透了的木棉花“啪嗒”跌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转而又掉了下去。跌在宗沿皮鞋的旁边,他紧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回头一看,糖饼已经烙好,白发老头儿微驼着背保持着将塑料袋子递给他的卑微姿势,宗沿急忙从西装裤的左袋里掏出几张散碎的零钱递给老头儿。
低声闷闷的说了句“谢谢”然后匆匆的走出弄堂,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皮鞋上,沾染上了一沓污渍。
身后这幢烂尾房。与弄堂外的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高耸建筑物的格格不入。这座即将被拆迁的房子如同被主人遗弃后蜷缩于角落的流浪狗儿,面前无数的巨大高耸的建筑物无不在高高俯视这低微的人间,它们将自身巨大的倒影投射在烂尾房的不远前方,横在中间的阳光成了贫穷与富贵的分隔线,干干脆脆的地将贫穷晾在一边。
当差异如此明显,明显到不容忽视。
宗沿朝不远处驶来的计程车招了招手,把所有的行李塞进了后车厢,坐上了车。他将眼镜摘下用纸巾擦干净,然后眯着眼冲着车窗外那一座座耸立的摩天大厦直打量,然后将眼镜再戴上,掌心轻轻的握着那三个糖饼。计程车飞快地赶往火车站,宗沿又摘下眼镜,细细的擦拭了一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