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远见,早知道我也在国内买好了带过来。”有钱家庭自然是好,好就好在这多方面的见识,反倒是比穷人家的孩子更懂得省钱,元黛来读书之前没意识到派对这样多,她生活费又极有限,还欠了银行钱——她来进修,学费是奖学金cover了一半,剩下一半也颇是一笔钱了,家里勉强凑了学费,生活费无力支持,元黛自己的积蓄是不够的,也知道学业紧不能打工,问银行贷款了几千美元,回国后陆续要还清。她在美国的生活每一杯咖啡都要计较在里面,学院有免费咖啡喝,她绝不会自己出钱去买星巴克。
但社交又是学业中重要的一环,将来想留这里工作,少不得同学间要互相帮衬,而且读法学院的本地学生,要么自己很优秀,要么就是家里有钱,想钓金龟婿,派对是最佳场合,或者是出于这个原因,法学院虽然课业重,但各种各样的派对也绝不少,兄弟会、姐妹会之间的联谊,节庆派对,同学在自己家办的小派对——元黛没想着钓金龟,但也不能做社交怪人,今晚就是个没兴趣又必去的场合,她还实在没裙子穿了,总共就三条小裙子,三条都在刚结束的实习期间穿过,她们一批一起去纽约实习的二十多人,会注意到这种细节的bitch不少。元黛知道自己穷,她不以为耻,但也不喜欢听那几个戏精在背后嚼舌根。
“哎,我这是在干嘛?”
简佩最喜欢安顿人,借了裙子不够,又借一条项链,还勒令元黛回去洗头吹头发,连发型都设计好,给她一个珍珠发卡,‘戴这个包保你女神下凡’——全安排好了突然开始后悔,“我给我自己培养竞争对手啊,你穿这一套今晚还赌什么,我必输。”
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她又问纪荭,“搞定元黛,到你了,你挑不挑?”
“我不挑,我有衣服穿。”纪荭很镇定,“买了件新的。”
她要不说,还当她又要穿旗袍——她要比元黛更穷,元黛好歹还有家里支持,纪荭是真的一无所有,不过她手段高,申请的奖学金额度也更高,足以覆盖全部学费,大概和元黛在一个起跑线上,不过元黛偶尔家里还给一点,纪荭什么都没有,只有心机,她出国的时候带了七八套便宜旗袍,就主打神秘东方美人的调调。这风格很受男同学欢迎,但瞒不过女同学,只穿旗袍也有一点不好,风格一直重复,要么性格怪异要么就是家境穷,简佩和她们做了好朋友就经常借衣服给她们,就如同她们也经常帮简佩一起整理案例一起写论文。
三个女孩子交情不错,背地里也难免闲言碎语,纪荭要回去换衣服,先走,她走了以后简佩就和元黛猜,“上次那个派对,她真的去找格先生要电话号码了?”
“去肯定是去了,但真要到了?”
格先生是实习律所最大客户,在三个小律师眼里当然高不可攀,元黛、简佩完全没兴起这个念头,只有纪荭不但想到了而且去做,甚至还真可能成功了。当晚她穿一条典雅小黑裙出场,手上戴一枚珍珠戒指,简佩、元黛对奢侈品没那么如数家珍,女同学拉着她俩窃窃私语,“这是华伦天奴这一季的新款,戒指是梵克雅宝……她找到糖爹了?”
元黛和简佩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遮掩,元黛问,“为什么不能是她找了个很好的男朋友?”
简佩醒悟过来,跟着戳一刀,“大概是她总想着在找糖爹的关系。”
第二个‘她’自然不是纪荭,而是靠过来八卦的女同学,把八婆怼走,心中的疑惑不能说也不好现在就问,游戏还要继续,十几年前她们不必45度角专注地盯着男人看,元黛靠在吧台边和简佩谈天,她撩着头发笑一笑,就有人过来做自我介绍。
简佩也一样,林天宇先回国了,今晚没法陪着来,她不会互留电话,但也可以参与到游戏里图个乐,下周要交论文,一群人还玩到半夜两点多,喝了酒不敢开车,就在最近的简佩公寓里留宿,简佩抱一桶冰激凌出来,三个人三个汤匙,轮流传递挖着吃。
“再过四个月,就看不到这扇窗户的月亮了。”元黛讲,她们三个人没少在简佩公寓里赶论文,通宵中一转眼就是一轮孤高的月亮,月亮爬到阁楼顶上的时候往往都很小了。
“再过四个月,终于可以开始挣钱了。”纪荭说,再过四个月她们就要毕业了。“到时候我会进格兰德上班,格先生给我找的职位。”
她这样宣布,当然也就暗示了自己华服美饰的来源,元黛和简佩又交换几个眼色,但她们已有足够的见识,知道人在这世界上各有各的活法,做朋友还是要求同存异。
“恭喜你,上岸了。”元黛先说,她开玩笑,“早知道格先生这么大方,我就去和你竞争。”
“你不会的。”纪荭说,她换了睡衣洗掉妆容,没那样咄咄逼人了,看了元黛一会,拿手指点一下她的额头,“你想要的和我不一样。”
“你想要什么?”简佩的语气有些尖锐,她家境最好,自然也就最不能接受纪荭的选择,“好不容易毕业了……你走到这一步还不足够啊,阿荭。”
像是她们这样的学历,不论回国还是留在这里,赚钱都不算是大问题,学校这么好,绩点也好又会做人,工作只有钱多或者钱更多的区别,生活虽苦,对未来却乐观,简佩不能理解纪荭都熬到书快念完了,突然间去找糖爹。
“不足够。”纪荭却答得坦然,“我的理想是过上财务自由的生活,律师做不到这一点——我是穷怕了。”
财务自由指的是被动收入能覆盖生活成本——当然了,一个月花3000块的财务自由很多人都能达到,纪荭嘴里的财务自由自然不是这个样子,她说,“我想要住曼哈顿上东区的大房子,能看到中央公园的那种,想要为了看一场球可以突然飞西班牙去,想要去吃东京住四季,让他们为我约寿司之神——”
她的欲望很直接,也很昂贵,她脸上现出一丝野心,喃喃自语,“这些都是律师办不到的事情……但我会得到的。”
“你们呢,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对元黛来说其实并不遥远,她几年前刚实现了一个,那就是出国留学——这还是她的梦想学校,只是一个梦想实现了,自然有新的梦想浮现,她舔着汤匙,品味着过分工业的浓郁甜味,斜眼看着简佩,简佩托腮神往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她脸上现出得意的笑,“我就活在我的梦想里啊——回国的律所也联系好了,婚房……也看好了,天宇今天刚给我说的,他爸妈买了一套别墅给我们做婚房。”
她分享别墅照片,自然收获一堆尖叫、抽气和满足虚荣心的酸柠檬发言,简佩心满意足,抱着抱枕斜靠在元黛腿上,半仰着脸对她说,“我的梦想就是生两个孩子,45岁前做到合伙人,然后,我不知道,和天宇白头到老吧——然后死在他前面一点,这样不用照顾他了,他可以花点时间缅怀我,然后到天堂找我们一起团聚。”
“天啊,这女人一辈子都想好了。”纪荭在旁边翻白眼大声抱怨。元黛倒笑了,她真诚地说,“这么实际的梦想,那要祝你心想事成。”
至于她自己,梦想倒很单纯,“我想做到40岁就不做了,赚到足够多的钱,就不赚了,去环游世界,然后在哪个外国小镇——反正一定要是很浪漫的地方,遇到一个超帅的老公,第一眼就陷入爱河,然后和他结婚,一起继续环游世界。”
“我的太实际,你的就太梦幻,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好吧,再说环游世界遇到的可能有很多人,但反正就不会有超帅的老公。”
“那我不管,反正这就是我的梦想。”
那枚小小的孤高之月,穿过阁楼斜窗,冷冷地洒在三个人身上,她们唇角熠熠生辉的笑容,唇上一抹冰淇淋的污渍,甚至连手里铁勺的反光都仿佛烙印在了回忆一角。十几年之后,月亮照旧又小又高,在黄昏的天空中孤单地挂着,太阳还没下山,它没有一点光,但却照旧凝视着车道里那台豪华轿车,十年前的面孔如今已不再稚嫩,多了岁月的痕迹,简佩胖了,纪荭更瘦了,元黛的身材没太大变化,可眼神却多了太多的故事。
十年前的梦想,浸透的是当时的匮乏,现在,她们的目标或者实现,或者改变,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生活得富足、体面、自由,也都还受到男性的追捧,却也都意识到,人生、世界和快乐并非这样简单。
想白头到老的人离婚了,想做到40岁就辞职的人早打消了这个念头,钱永远未赚够,世界她也早已抽时间环游,想要有钱的人有了钱,但忽然间又想要别的东西。到哪一步才足够?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满足,走到哪一步都不够。
三个人不约而同苦笑起来,这天晚上,她们都有些失眠了。
纪荭在她陆家嘴的房子里看风景,东方明珠的霓虹灯变幻无穷,简直是光污染,而且看多了,她觉得这电视塔造型有点土气。
她看了很久,给林天宇打电话,“天宇,最近情况怎么样?”
林天宇有些怕她,在电话那头唯唯诺诺,这逆来顺受的样子让纪荭很开心,她嘴角跃起笑容,“哦,是吗?这样子?你继续说。”
简佩在检查儿女的作业,她当然给孩子们报了小课堂,但有空也要关心一下孩子们的成绩。
【刘老师,我想和你跟进一下cassie的数学成绩,最近一次小考她的成绩下降了——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刘老师是cassie的班主任,今年刚三十岁,他是博士毕业生,毕业带的第一班学生就是cassie她们,平时非常耐心负责,最近cassi家里离婚,刘老师本就关心孩子的心理状态,他温润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不会的,我也正好想找你,cassie妈妈……”
简佩是想要找些激情才离的婚,她万万不想再结婚了,更对经济适用男没有兴趣,没想到听着刘老师的声音,不知不觉扬起笑,“嗯嗯嗯,您说,您说……”
这天晚上,她和刘老师聊到很晚。
元黛在床上赖着看电视,越看越无聊,她在想这些年间自己到底在旅游里认识了几个‘超帅的老公’,想了半天,掏出手机查看今天那个派对的反馈,查看1234567……号男的资料。
如果是从前,号数可以排出几十去,如果是从前,从1到7,她通杀。元黛知道自己会老,她一直知道美人也有老的一天,只是她没想到这种事不是突然间,而是一点点,一点点变化,一点点衰老,一点点不再那样骄傲。
她回给李铮一个表情包,心里有一点悲哀,却也有一点点开心,她以前一向不吃回头草的,第一次尝试,居然立刻真香,悲哀在青春不再,可开心又确实无法控制,‘超帅老公’很难实现,而李铮的陪伴,到底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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