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兮远抬起头来。父亲,这称呼如此陌生,除了陈列的照片,极少有人对他谈起。他忽然想起那个在栗家的晚上,栗爸栗妈说的话——美好的生命是源于爱情。他莫名地开了口:“我父亲也常常让爷爷生气么?”
韩伯那双温厚的眼睛闪烁着描述不出的复杂情绪,这晏成山不许提、晏兮远不愿问的往事也许终于到了可以说的时候,他缓缓地说:“阿远,小时候你最喜欢我抱着你去够树上的桂花,你父亲也最喜欢桂花……”
一句话未完,韩伯的心口便翻涌起难忍的酸楚,他连忙转头朝窗外回避晏兮远的视线。
窗外月色凉凉,冷露无声湿桂花。青屿有太多的事,都是在这样的晚上,这样的晚上把人的思绪拉得好长。
“你父亲是位才子,琴棋书画真是没有哪家公子可以比他更好。”韩伯轻叹着,“可惜……才子多情,那时说他浪迹花丛只怕也不为过。”
“先生逼着他求娶栗家的三小姐,他不甘愿人家却也看不上他,终是无缘。为了你父亲的这个性子,先生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可谁知道,有一天他偶然听你母亲拉过一次琴,竟变得痴心一片了。”
晏兮远定定地看着韩伯,他却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也是为着他的这个变化吧,先生同意了你父母的婚事。那时他们新婚燕尔,整个青屿都是琴声和笑声,很快便有了你。唉,那是我印象中先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了吧。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先生有多么疼爱你。”
“后来呢?”晏兮远压着心里的隐痛强迫自己说出这句问话。想知道些什么,却恐惧这一问就打破了所有的幸福。
韩伯转回头望着他不语,眼里已然浮着水光。
晏兮远神色平静:“韩伯,我早已成年。”
韩伯微点着头,他努力保持着语气的连贯:“后来……你父亲和当时的红星欧晴传出了绯闻。那个晚上……有狗仔队追着,很大的雨,两辆车都翻下了山……所有人都……”
“出了这样的事,那家报纸心虚,所以后来世人只知道是你父母出了交通意外。再后来欧晴不知怎得竟疯了,那段绯闻也没人提起了。”
晏兮远紧咬着牙,只听韩伯又道:“阿远,先生自小对你的感情管得特别严苛是有原因的。我不知道那一次你离家出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白当媒体蜂拥而至,当传言说你玩弄少女的时候他心中的痛楚。我也知道,你和珞小姐感情正笃的时候出现了沈西夕,他心中的焦虑和恐惧。”
韩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先生他……太苦了!你父母遇难的晚上他一夜白了头……夫人很快也走了,先生他只有你了……他真的不能再经历一次。”
“阿远,你肯定不知道,自栗家的两个姑娘出生,先生就一直关注着她们。直到你给珞小姐送花被栗家人觉察,栗老夫人放话再敢盯着她孙女便老死不相往来,这事才作罢。先生怕了,从此遵守承诺再没有敢靠近她们。”
“阿远,先生虽然看着是强迫你,可他毕竟瞧着珞小姐这么多年,对她的品性家风知根知底,过去的人家挑媳妇也便是如此啊。你们年轻人现在是看不上这些做法了,可他真的是为着你好。”
晏兮远只如木刻般坐在那里,他的心沉入寒冷的冰河又遭遇暗涌的暖流,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韩伯慢慢地站了起来:“阿远,我求你别怨先生。能让他动气的人,都是他心里最重的人。”说完这句话,韩伯便默默退了出去。
晏兮远依旧静静地坐着,在这含着桂花香气的月光中,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