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此话怎讲?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您执意推辞,真叫人惶恐。”容佑棠强自镇定,坚持把银子朝对方怀里递。
掌事太监再三推辞,最后实在推不掉,只好收下,颇为惊讶于少年的世故老练,他感叹道:“容大人忒客气了些,性子跟你的父亲——”他自悔失言,急忙打住。
此人认识我爹?
真乃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容佑棠忐忑不安,正愁缺乏打听内情的理由,他立刻惊喜热情地问:“莫非公公与家父是故交?嗳,您为何从不来寒舍喝茶呢?因出门急,家父也没来得及交代两句,晚辈失礼了。”
好个谦和斯文、兼世故有趣的状元郎!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是朝廷命官。掌事太监的态度当即缓和许多,笑吟吟解释:“故交其实算不上,只从前与令尊有过数面之缘而已。令尊精通文墨,彼时分在内库房管文书,咱家却是睁眼的瞎子,只配端茶递水、跑跑腿。”
“哦,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晚辈给世叔见礼了。”容佑棠恍然大悟,毫不含糊,认真行了晚辈礼。他的养父是内侍,一直与若干宫里结识的朋友保持往来,因此,他打从心底里待内侍如平常人,全不像某些士大夫,蔑称内侍为“阉竖”。
“容大人快请起,真真折煞咱家了!”
掌事太监得了敬重,眉开眼笑,急忙搀扶,又解释道:“哎,令尊年长许多,先咱家出宫,膝下幸得您这样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公子,如今已是享清福的太爷喽,实在令人羡慕。”
此话倒不虚。太监们命运坎坷,净身入宫,一辈子的盼头就是攒些家底,熬出宫,置房、娶妻买儿、安享晚年。所以,养出个状元郎的容开济,已成为全天下太监咬牙拼搏的榜样!
“不知世叔尊姓大名?”容佑棠认真问。
“内廷司崔育森。”
“原来是崔世叔。”容佑棠顺势改口,略一思索,歉意地解释:“方才家父半夜里惊醒,一心一意只顾着晚辈,竟没能认出您来,实在抱歉,改日空了,不嫌弃的话,请千万到寒舍小坐才是。”
“嗨,这岂有不理解的?”崔育森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坦言道:“令尊并不认识咱家,他出宫后,咱家才升上去的,此前不过跑库房时有过几面之缘。令尊文质彬彬,写得一手好字,经常有人请他代写家书,咱家也求了几封呢,故印象深刻。”
气氛顿时变得融洽,寒暄半晌后,崔育森低声耳语,主动提点:“瞅您忧愁的模样,多半误会了,现给您提个醒儿:前半夜后宫出了大事,有一位贵人遇害了,陛下本着器重,特地宣您入宫破案。”
后宫贵人遇害了?谁?
容佑棠惊愕诧异,崔育森赶忙按住:“嘘!嘘!切勿声张,咱家只是让您心里有个底,但您得装作毫不知情,进去就明白了,啊。”
“多谢崔世叔指点,晚辈感激不尽。”容佑棠定定神,心突突地跳,猜测半晌无果,但总算消除了“陛下想半夜除掉我”的恐惧。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皇宫,崔育森掀开帘子,递了几次腰牌,马车绕进偏僻甬道,跑了约一刻钟,他下车,转身说:“容大人,接下来的路咱得步行了。来。”说着他主动伸手搀扶。
“多谢世叔。”容佑棠不假思索,略借了对方两分力,轻快跳下马车。他与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深知类似太监一类人,平生最缺乏尊重、最能敏感察觉厌恶鄙夷,稍有失礼不敬,关系便能掰得粉碎,幸而他早已习惯了,一应当作普通常人看待。
“来,这边走。”
崔育森心情畅快,极度渴望自己出宫后也能寻得一个孝顺聪明上进的养子!思及此,端详着年轻有为的小子,暗中涌起莫名的移情疼爱,他慷慨的耳语提点:“稍后到了御花园,切忌笑,脸上得哀伤点儿,要慎言,多听听殿下们的意思。这宫里啊,说多往往错多。”
殿下们?都有哪几位殿下在场?
“好!我记住了,谢世叔提醒。”容佑棠欣然点头,他已调整好情绪和神态,不卑不亢。
两刻钟后,一行人抵达严密防备的御花园,匆匆赶到事发荷池堤岸旁,前方好些大火盆熊熊燃烧,亮堂堂,人来人往,隔着老远,容佑棠定睛眺望,一眼看见高大挺拔的——
庆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