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好多人啊,真热闹!”容佑棠故意拿话岔开养父永远解不开的心结,笑眯眯道:“昨儿我还觉着您和顺伯给收拾太多东西了,没想到他们更多!”
的确,聚贤一正二偏三门全开,门前排着一长溜监生及其亲友,个个提着大包小包。但略一观察,即可发现人群明显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好些家人家仆簇拥,神态放松惬意,高谈阔论,举手投足间隐带傲慢骄矜,有些正不耐烦地抱怨通行检查太慢;另一部分则没有亲人陪护,他们三三五五站成小圈,亲切友善交谈,一个圈一种乡音,脸上多半浮现兴奋憧憬、踌躇满志之色。
这个容佑棠大概知道:按律,只有贡生或荫生才有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贡生是省州县府从当地选送优秀生员入京深造,不出意外即有真才实学,志向远大;荫生则分成三类:家里有钱的,为例监;家里有权的,为荫监;为国捐躯的英烈之后,为难荫。所以,荫生们素质不一,毕竟他们本就不是靠自己进入国子监的。
那么自然而然的,监生中的贡生和荫生之间,必定有无形、甚至有形的隔阂。
容佑棠十分的汗颜:容家既不够有钱、又无权,他虽凭真本事下场得了个秀才功名,却是凭借庆王才得以入学。
我应该算荫监,是庆王托关系送进来的——殿下昨夜带人到我家做什么啊?爹说他还进卧房了,可为什么没叫醒我?晚上得去王府一趟,问问清楚,别是有要事。
“新开年,地方选送的岁贡生入京,赴今年秋试,自然人多。咱们走吧,去排队。”容开济对这些很熟悉,倘若家里不出意外的话,他长到容佑棠这岁数时、也有可能以贡生身份入京深造的。
国子监是所有生员的梦想。
“哎!”李顺左右手各提着行李,他匆匆往前,挑了离得最近的右偏门,排在人群队尾。
“爹,我来。”容佑棠抢过大包行李,学其他贡生的样子,挎在肩上。
“荐书呢?”容开济小声问,极其严肃地嘱咐:“这个千万千万要保管好!”庆王殿下仁厚爱才,托外祖家定北侯府的名额开具的荐书,千金万金也买不到,堪称无价之宝。
容佑棠拍拍胸膛:“放心吧,我贴身收着的。”
“这就好。”容开济调整心情,摒弃感伤缅怀,开始细细教导孩子入学后为人处事的种种道理,事无巨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掏出来、一股脑儿全塞给儿子,好让他顺利平安地学有所成。
日上林梢,长长队伍缓慢往前挪,人太多了,无数嘴无数舌,不免喧嚷烦躁,已有不少人抱怨发牢骚。
容佑棠家来得还算早,排在右偏门,他倒不觉得无聊,也属好奇踌躇满志的那一类监生,聆听养父教诲之余,兴致勃勃悄悄打量同窗们,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聚贤一正二偏三门同时通行,刚才没仔细全局地看,现在发现、好像排队的人有分别?
陆续有监生成群结队涌进来,络绎不绝,都得排队。有个明显是老生模样的,带着两个同乡新生,经过容佑棠时说:“……无需担心,总会熟悉的。走,先带你们去入学造册,拿好贡生荐书。哎,回来,不是偏门,是正门,偏门是那些人走的。”
那些人?
容佑棠心念一动,电光石火间领悟过来:贡生正门、荫生偏门?
我天!不是吧?好、好明显的、的……不过没办法,寒窗苦读和家世荫庇,本就有区别。
容佑棠努力自我训导,赶紧前后左右看几眼:还好还好,前后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应当是一类人,应当是……吧?
很快的,他就彻底放心、相信自家没排错队伍了:
因为周明杰、周明宏两兄弟呼朋唤友地到来,动静很有些大:他们自末尾开始,与认识的公子哥打招呼,熟络友好交谈,穿着书生袍、头戴方巾,很有些读书人的风范。他们一路走一路攀谈——直到发现排在中间的容佑棠。
庆王的脔宠小厮?他怎么也来了?看来庆王是真宠爱他,竟把人塞进国子监,学成出来,少不得又给个官做。好慷慨大方!
周明杰只惊讶瞬间,随即绽放热情笑脸,熟稔道:“容贤弟也来了?今后你我可就是同窗了,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虽不才,却入学三年余,总比你熟悉些。”
贤弟?哼,血缘上你我还真是兄弟。
众目睽睽之下,容佑棠身为新生,少不得对老生拱手为礼,僵硬道:“多谢周公子美意。”
“哎,”周明杰风度翩翩摆手,笑曰:“既做了同窗,不嫌弃的话,唤一声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