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医不愧是太皇太后派出来,太医院拔尖的老太医,不过三日的功夫,施针吃药,白清华已然有了反应。
各种各样的记忆碰撞在一起,绞得白清华头如针锥刺骨,最后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甘将军慌了神,忙问道:“殿下无碍吧。”
沈太医回话道:“淤血已经去了大半,殿下好好睡一觉,就能想起来很多事情了,不过后面还得再施上几天的针。”
听太医这么说,甘将军也松了口气,提笔将太子的消息写下来,差信使送往太皇太后处。
.......
残阳如血,烈马嘶鸣,身后朱衣仍在不依不饶的追赶,他负伤终于倒了下来。
撑着眼皮子,他也终于看到了朱衣的面孔。
“太子殿下,别怪微臣心狠,谁叫您是太子呢,挡了别人的道,就得被清除干净,您到了九泉之下,可千万不要怪罪微臣啊。”
......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他也猛然惊醒。
残阳、烈马、朱衣、太子...
他昏沉靠在引枕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良久之后采渐渐平复。
是的,他是楚禹,他是大楚的太子,他都想起来了。
“殿下,您醒了。”一旁打盹的甘将军也醒了过来。
楚禹缓缓转头,嗯了一声,眼中尽是漠然。
甘将军喜道:“殿下都想起来了!”
一个人即便是相同的样貌,可他眼神中的内容却是截然不同的,他是白清华时,眼中是一汪温泉,他是楚禹时,眼中却是一处寒潭。
自小生活在宫闱争斗之下,即便贵为太子,也早已练得铁石心肠,他傲然脱俗,他众望所归,于他而言,他会是大楚往后的君王,万人之上,这一次的游巡失忆,也只是那些阻挡他登上大宝的绊脚石之一。
楚禹从榻上起身,淡淡道:“伤我的人,是袁知通,他想杀了我,抢夺兵符。”
甘将军震惊不已,“袁知通?他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锦衣卫隶属陛下,难不成....”
“不会是父皇。”楚禹慢悠悠坐下,自斟一杯茶,“锦衣卫虽然直属父皇掌管,但锦衣卫也是人,是人就会生痴妄,起异心,这么多年下来,难保他不会一奴二主,这几年父皇重用金吾卫,他袁知通缺了几两分量,就盼着日新月异,新朝换新主了。”
甘将军不可置信道:“他居然胆大至此,谋害太子,臣这就上书报给陛下,革了他的职,让他吐出背后之人!”
背后之人...楚禹轻蔑笑了笑,“袁知通是个老油子了,知道此事一旦败露,他这条命就保不住了,未必会供出背后的人,恐怕到时候还得反咬我一口,惹得一身腥,咱们不如来个引蛇出洞。”
*
整整一晚上,清华都没回来。
燕燕跟失了神一样,束老爹差点要去报官。
燕燕拦住人道:“再等等吧,许是被什么绊住了,贸贸然去报官,回头人自己回来了,岂不是平白劳烦县老爷。”
其实她更怕的,是他走了。
束老爹叹了口气,摊手道:“终究是不知根底的小子,当初我就劝过你,你非不听,如今见着外面新鲜了,定是要跑,他要是真跑了,咱们连上哪儿找他都不知道!”
燕燕本来就够烦了,听束老爹在旁边絮絮叨叨个没完,将人赶着上铺子去。
“走吧走吧,家里有我就够了,你去铺子上吧。”
赶走人了,燕燕拿起她的切骨刀,开始有气无力地干活了。
她等了一日,两日,三日,可那出去的人却再也没回来过,柳秀才到束家要人,燕燕也只能赔笑说他家中有急事,回去了。
柳秀才讶然道:“是什么变故,竟走得这样急,不知清华籍贯何处,若离得近些,老朽兴许也能帮上一点忙。”
是啊,他籍贯在哪儿呢,家在何方,她竟一概不知。
她用了一个假身份,套住了他须臾之时,如今人连声辞别也没有,就这么走了,走得那么干净利落。
燕燕勉强一笑道:“是急事,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劳烦先生费心了。”
送走柳秀才后,束老爹唉声叹气道:“要不算了吧,这门亲事不作数,爹爹以后再给你找个好的。”
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燕燕吸了吸鼻子说不要,“我只要他,我只认他,定是我之前哪里做的不好,惹他生气了,等过些时日气消了,清华一定会回来的。”
她转身回了东屋,那云缎碧衫还整整齐齐叠放在枕旁,他看了一半的书也倒扣在手案边,新研的墨才用了一点,这间屋子里,处处还都是他的气息。
他匆匆忙忙的来到了她的生活,又匆匆忙忙的消失了。
燕燕走到铜镜前,对面倒映出了梨花带雨的人面,她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
张判是天刚破晓得的消息,外头的贴身小厮将门敲得砰砰响,张判搂着美妾正一夜好眠,乍然被惊醒,原先存了一肚子的气,听小厮将话禀完以后,连靴子也顾不得套好了,边系着衣裳,边往前厅奔去。
他衣松发散的赶过去,甫一进去,厅中昏暗,只见主座上有个端雅的身影,正在呷茶细茗。
张判不敢直视,一头栽进了覆绒毯上,磕着头,痛哭流涕道:“殿下无恙,真是大楚之福,社稷之幸呐!”
最重要的是,他的项上人头也终于保住了。
任他哭天喊地,座上人不为所动,还是甘将军把人给叫了起来,“得了,别哭了,我且问你,袁知通这几日有没有来找过你?”
张判哭到一半,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愕了愕道:“袁指挥使?没呀。”他一壁说着,一壁那眼梢悄悄觑着上座,不大清晰的光影下,幽幽明明的一张脸,堆尽了天底下的美玉琳琅。
他外放兖州十几载,还是头一回见着太子殿下的真容,难怪陛下对这位嫡长子寄予厚望,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就连皮相也占尽了优势,换成谁,都得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