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用双手撑住让自己能够坐起来。
在他身边,蹲着一个只有两岁大小的小女娃。
「大舅舅,你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他若无其事地一笑,不着痕迹地在盔甲上抆去手心的血,随即抬起那只手,摸了摸小女娃的脑袋:「大舅舅没有流血,大舅舅是和音音闹着玩儿的。」
小女娃歪了歪头,似在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随后她问道:「大舅舅,疼吗?」
他笑了笑,说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音音,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玩什麽?」小女娃问。
他艰难地抬起头,忍住浑身撕裂的剧痛,指着前方的小破屋道:「你看见前面那个小房子没有?」
小女娃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音音看见了。」
他虚弱一笑:「我数一二三,你跑过去,要跑得很快很快,不要停下来,也不要回头。你在屋子里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你能让大舅舅找不到你,大舅舅就给你买糖吃。」
……
小女娃在黑暗中躲了许久,久到睡了一觉醒来,天黑了又亮了。
她很费劲地从箱子里爬出来,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往回走。
昔日山脉成了一片屍山血海。
她孤单的小身影爬过一具又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屍体。
「大舅舅,你在哪里?」
「音音不和你玩了。」
「音音不要糖了,音音要大舅舅。」
小女娃抬头,朝城墙望去。
顾娇:「不要——」
顾娇身子一抖,睁开了眼。
和尚盘腿坐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地看了她一眼:「做噩梦了?」
好像是做噩梦了,但她一醒又什麽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画面——一个身着银甲的男子被一杆红缨枪钉在城墙之上。
顾娇揉了揉心口。
和尚看了看,从宽袖中摸出一个东西,抛到她怀里:「给。」
「什麽?」顾娇问。
「糖。」和尚说。
「我不爱吃糖。」顾娇把糖还给了他。
「哦?」和尚意外地挑了挑眉,「怎麽会有人不爱吃糖的?我那小徒儿可是爱吃得紧,每次只要不开心了,拿糖哄他,一准能把他哄好。」
顾娇古怪地问他道:「你还有徒弟?」
什麽徒弟能在你手里活过三天?
那得有多顽强的生命力!
……
后半夜顾娇没再做梦,一直睡到天亮。
她的身体没大碍了,就算太子府的人再来追杀她,她不说打得过至少也跑得掉了。
是时候回去了。
「咦?和尚呢?」
说曹操曹操到。
和尚抱着一堆新鲜的野果走进破庙:「随便对付着吃一点吧,一会儿该上路了。」
顾娇道:「你要走了?」
和尚道:「你不走?」
顾娇道:「我走啊。」
和尚就道:「那还说什麽?赶紧吃了上路!」
「哦。」
顾娇吃了几个野果,好酸。
填饱肚子后,顾娇收拾了一下东西,急救包里的药基本不剩什麽了,弓也丢了,不过可以再做一把,有鲁师父与小顺在,做一把弓并不难。
顾娇背上红缨枪与小背篓。
和尚将剩下几个酸掉牙的果子也塞进了她的小背篓:「路上充饥!」
顾娇斜睨了他一眼:「你是自己懒得拿才塞给我的吧?」
和尚单手执佛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都是一番好意。」
顾娇:我信你才有鬼了。
二人出了破庙。
其实顾娇想去皇陵看看太女的状况,但距离太子府出动第一波锦衣卫已过去六天,该发生的应该全都发生了。
要麽是太女动作够快,发觉断桥后的锦衣卫屍体,并在第二波锦衣卫到来之前赶回了盛都。
要麽……太女已经遇害了。
「我要回盛都,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顾娇问和尚。
「我……」
和尚刚一开口,身后陡然传来一阵杀气!
和尚猛地转过身来,将顾娇挡在身后,打出一掌,迎上了对方的攻击!
这一招的碰撞震得路面都裂开了一道口子。
和尚望着空荡荡的小道,冷笑一声,道:「呵,这麽远就敢偷袭我,本事见长啊。丫头,你先走。」
顾娇自他身后伸出一颗小脑袋,问道:「你打得过吗?打不过我可以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若是个一招就能捏死的家伙,不会一下就逼得和尚出掌,那一掌的内力比对付三个天狼时强悍多了。
和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微眯:「是个有些枣手的家伙,但还不至於打不过。让你先走是不想那个牛鼻子看见你的脸,以为你和我是一伙儿的,打不过我日后就去找你的麻烦。当然,若是你质疑留下来……」
他话未说完,扭头一看,就见前一秒还要助他一臂之力的顾娇,这一瞬已经啾啾啾地跑没影了!
和尚:「……」
……
顾娇花了两天的功夫从关山赶回盛都。
太子府的人其实并不知道是谁杀了第一波锦衣卫,他们是顺着现场的蛛丝马迹找寻到破庙的。
她与和尚离开前将破庙的一切蛛丝马迹都抹除干净了。
只要她不露馅,就不会被太子府的人发现。
顾娇是傍晚时分回到宅子的。
南师娘听见门外的马蹄声,想也不想地走过去,拉开院门:「娇娇!」
这几日,但凡巷子里有马蹄声,南师娘都会出来看一看。
「你可算是回来了!」南师娘往巷子里左右望了望,将顾娇拉进来,关上院门,插上门闩,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怎麽去了那麽久?」
「我没事。」顾娇说道,「家里可都还好?」
南师娘叹道:「我们没什麽,就是琰儿他……心疾发作了一次,在你离开的第二天晚上,幸好有你留下的药,他烧了一晚上,第二天没大碍了。」
她离开的第二个晚上,正是与锦衣卫缠斗的时候。
她受了伤,所以顾琰也难受了。
「我去看看顾琰。」顾娇说道。
「他刚刚睡下了。」南师娘与顾娇一道进了顾琰的屋。
床铺上,顾琰呼吸清浅而均匀,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南师娘小声道:「你真的没事吗?到底发生了什麽?」
顾娇看了眼床铺上的顾琰,对南师娘道:「与太子府的人交了手,遇上一点麻烦,在破庙耽搁了几日,麻烦已经解决了,南师娘不用担心。」
「你身上受伤了吗?」
「我没有。」
「六郎来了几次了,今天下午刚走。」
「小顺和鲁师父呢?」
「他们去买柴了。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南师娘出了屋子。
顾娇来到床前,弯身,探出手摸了摸顾琰的额头。
顾琰缓缓睁开眼。
顾娇轻轻一笑:「就知道你醒了。」
顾琰的眼底有水光闪过,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撒谎。」
顾娇张了张嘴:「我……」
顾琰说道:「你受伤了。」
顾娇知道自己就算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顾琰。
顾琰指了指床沿:「你坐下。」
顾娇就道:「我身上脏。」
顾琰也不说话,就那麽倔强地看着她。
顾娇叹一口气,在顾琰的床边坐下,顾琰将头枕在她腿上,抱住她的腰肢:「姐姐。」
「嗯?」
「不要再出去那麽久。」
「好。」
……
顾娇从顾琰的屋子出来,南师娘也将面条煮好了。
南师娘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腊肉干笋面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问顾娇道:「琰儿睡了?」
顾娇点头:「嗯,睡着了,这次他可真生气了,哄了好久。」
南师娘忍俊不禁道:「能哄都不错了,也不看你走了几天。」
顾娇拿起筷子,问道:「我走的这几天,盛都没发生什麽大事吧?」
南师娘想了想,说道:「大事……倒的确有一件。」
顾娇吸溜面条的动作一顿。
南师娘道:「太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