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哼,以我手上所染的鲜血和降下的灾厄,又岂是区区魔鬼二字可配?」云澈低眉道:「魔神似乎不错。」
他继续向前一步,沉重阴冷的压迫力几乎要碾碎宙虚子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宙虚子,你猜,我这个魔神,是被谁逼出来的呢?我自己不妨先猜一下,你一定不会认为这一切是你的错吧?」
宙虚子抬目,陡然狂吼:「我没错……我有何错!我只错在……当年目拙……没有早些除掉你这个恶魔。」
「不愧是曾经的宙天神帝,哪怕已经落得如此卑怜的模样,说起话来依旧是这般的大义激凛,道貌岸然。」
云澈笑了,笑的讽刺而怜悯,他微微抬头,不急不缓的道:「前段时间在清扫东神域时,天机界那边有了一个颇为有趣的发现。」
「天机界众生离散,已成为空界。天机三老端坐自毙,天机神典也已崩碎,而有一页的碎片却偏偏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上面刻印着很有趣的十二个字。」
「善则诸天永安,戾则魔神戮世。」
哗啦!
宙虚子全身剧震,带起锁链晦涩的摩抆声。
「世人皆传天机界的预言从无遗算,说起来倒也的确有些门道。」云澈斜目看着宙虚子忽然开始混乱战栗的五官。继续道:「离开神界那三年,我曾沉於阴郁难以自拔,后又忽然拨云见日……因为我在灰暗之中找到了曾经失却的人,更得到了我生命最重要……让我生平所经历所有苦难、阴郁都不值一提的瑰宝。」
云澈仰起头来,声音淡淡:「那时的我,是何其强烈的感激着上苍的恩赐,曾经的恨与怨似乎都不再多么重要,我甚至痛恨自己手上曾经沾染的肮脏与鲜血。」
「后来魔帝归世,天地被笼罩於绯红的灾厄,那时的我,将拯救诸世奉为自己必行的使命,期望以此消抹我以前所沾染的罪恶,更期望这般救世功绩可以为我身边之人……尤其我的女儿带去庇佑她终身的福泽。」
「呵呵,呵呵呵呵……」云澈笑了起来,笑的极其冰冷讽刺:「那时的我,多么的良善和伟大,简直就是一个以救天下为己命的圣母。」
「如果,后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会一直安心的留在下界,不会再去沾染任何罪恶,甚至很多仇恨都可以放下,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用一双染着血污的手去拥抱我的女儿……如果神界有需要我之处,我也应该会全力出手,若我做不到,还可以借用茉莉的力量。「
「『善则诸天永安』,没错呢。人一旦成为父母,就会忽然开始相信一些以前觉得荒谬可笑的东西,比如那时的我,就是那么甘愿相信所有所行之善,都定会转为报答於我女儿身上的福泽,那时已无遗憾的我,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这片天地在经历绯红劫难后,可以就此永世安平。」
「可惜,有一个人,把这一切都毁了。」云澈声音变得阴恻:「毁了我所有的美好,毁了我所有的善念,更差点毁了整个神界。」
「不!不是我!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明明虚弱不堪的宙虚子,却在这时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明明已如死灰的心魂,却在灰暗的瞳孔中投射着混乱的扭曲。
云澈音调依然幽淡,但每一个冷淡的字眼,都在无声切绞着宙虚子已残破不堪的灵魂:「因为你当年那一掌,我从一个全心求安的善人,变成了一个想要血洗诛天的魔神。因为你那一掌,神界无数的星界崩灭,横死了无以计数的玄者……因为你那一掌,宙天界被血屠,你的族人,你的子孙,还有你……」
「住口!住口!」如恶鬼咆哮般的吼叫声响起,宙虚子全身晃颤,字字喷血:「我当年,是为消抹邪婴之患,是为这天下苍生!带来灾祸,害死他们的,是你这个魔鬼!是你!!」
云澈淡笑一声,继续缓慢的说道:「我当年承诺带着茉莉归於下界,互诺永不相扰;绯红裂痕前,若非茉莉出手,神界必陷入永恒厄难,而你那一掌,不但背信弃义,更是恩将仇报。」
「拯救苍生的是我和茉莉。而你一掌把茉莉打出混沌,后对我进行全力追杀,居然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云澈淡淡斜目:「宙虚子,哪怕是一条失心的疯狗,怕是都发不出如此荒谬可笑的吠声。」
「你……」
「你那颗强行自持的所谓仁心原本还想恩赐我於『宽恕』,之后却又忽然态度剧变,不惜调动所有力量,成为最想置我於死地之人,我猜,你的这个转变,应该是看到了天机界的预言。你怕预言应验,自己成为那个将圣人逼成魔神的千古罪人,於是开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我尽早抹杀。」
「什么污己为世,什么天下苍生……不过是一个自诩伟大,实则在极力掩饰自己罪恶的肮脏老狗!」
「云……澈……」牙齿尽碎的宙虚子口中依然发出了混乱的切骨之音:「我纵然败至此地,你也休想污我……」
「而结果你也看到了,」冰冷的音调没过宙虚子的声音,云澈继续道:「两个救世之人,一个被你打出混沌,一个被你逼成魔神。三方神域因你而堆屍如山,血流成河,万灵惶惧。」
「至於宙天界,几十万年的传承毁於你的手中。哦,不光传承,这几十万载的名誉声望,包括你们创界老祖的一世英名,也都已毁尽。」
「而这些,都是谁造成的呢……」云澈幽暗的眼瞳扫过宙虚子的老脸:「宙虚子,你说是谁呢?」
哗哗哗哗哗……
锁链发出颤栗的悲鸣,宙虚子的躯体颤抖的几乎要散碎,他猛地的张口,血沫随着嘶吼狂喷而出:「是你!都是你这个魔鬼!我没有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唔!」
云澈手指一斜,宙虚子的声音顿时被堵回喉管之中,只有血沫继续喷出:「不用这么急躁,你的命还很长,每天有大把的时间自欺你的无辜无错。但,谁又会在意呢?」
云澈面孔缓缓转过,脸上,是一抹阴暗森然的淡笑:「现在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你宙虚子是神界第一的伪君子,神界历史上最大的罪人,多少遭厄之人恨不能食你之肉,饮你之血。」
「你能像一条断骨老狗一样瘫在这里,应该好好感谢我的恩赐。因为若是把你活着丢出去,你会瞬间被世人的口水淹没,你的血肉,甚至骨头都会被撕咬到残渣都不剩。」
「而你若是死了,到了黄泉之下,你的父亲、祖父,列祖列宗,还有你的后代子孙……你猜,他们会怎么对待你这个将宙天神界的一切都葬送的罪人?不知那九幽地狱的所有酷刑,能否泄尽他们的恨意呢?」
死寂……宙虚子的身体一点点的瘫下,随之发出发出飘忽的颤音:「不……不要再说了……我没错……我没错……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云澈手掌一挥,前方一个小型玄阵顿时耀起,在宙虚子的前方铺开一片清晰的投影。
骤现的光明狠刺着宙虚子灰暗的眼瞳。投影之中,众王界静立俯首,恭敬等待。遥远的下方,不见边际的人潮仰望着浮空之城,纵然隔着投影,都能感知到那无尽的敬畏。
「我所拯救的神界,夺走我一切的神界,只配沦为无光的地狱。」云澈缓缓低念:「这是我当年在北域之时,所立下的誓言。」
「不过你也看到了,此誓已经作废。那些对我有恩的,有用的,听话的,我都予以了宽恕。」
云澈淡淡的笑了:「因为劫天魔帝离世之前,留下了她的干坤刺。所以,当年被毁去的蓝极星……是假的。」
本已意识碎散,濒临崩溃的宙虚子猛的抬头……如被万箭狠狠锥体的将死之虫。
「所以,我的故土,我的家人,我的红颜,他们都安然无恙,我也将踏世为帝……而你呢?」
宙虚子怔在那里,许久,他忽然身体前扑,五官抽搐,混乱响动的锁链话混杂起疯狂的嘶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根本不似人发出的声音,更是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绝望、怨恨、崩溃……他的瞳孔血丝遍布,几近炸裂,口中除了如绝望野兽的嘶叫,已无法吼叫一个完整的字音。
云澈转身,穿过投影玄阵,缓缓的踱步而去,幽冷的声音却是徐徐传来:
「我本无心为魔,奈何天要逼我。宙虚子,你就用你那双肮脏的罪人之眼,好好看着我如何将这片天地踏於脚下。」
「对了,你的血脉我并未诛杀殆尽,你留在龙神界的儿子宙清风,他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和你一样好。」
「至於他的生死,并不在我的手上,而是在你的手上。你能活多久,他就可以活多少。」
「那么,你是会为了他想方设法的死呢,还是会为了他继续生不如死呢,我很期待。」
云澈的声音逐渐远去,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绝望的泣血嘶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帝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不重的声音,却是瞬间引得天地静寂,万灵屏息。
一个身影缓步踏出,踩於脚下的红毯,亦踏在了天地无尽生灵的头颅之上。
金冠、白袍、黑束、青玉流苏,赤红魔纹,身罩白芒,目溢魔光……
手持黑暗,却又傲身於朗朗明光,在无数双瑟缩颤荡的眼瞳之中,他彷佛立於世界至巅与核心,脚下踩踏的不仅是战栗的诸世万灵,更有着曾经所有的认知与法则。
轰!
砰!!
玄气爆裂,随着一双双尊崇无比的膝盖重重坠地,带起近乎震魂的重鸣。
「恭迎魔主!」
诸域神帝,齐齐跪地俯首恭迎,这般画面,亘古未有,它所带来的冲击,更是震撼到无法用任何认知中的言语去诠释。
诸帝跪身,一股沉重到无论躯体、灵魂都根本无法承受的重压已从天而覆。
帝云城下,上位界王、诸域玄者身魂在激荡如覆万钧,身躯先於意志重跪在地,头颅更是深深俯下,许久都不敢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