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周苹跟七宝都惊呆了, 忙问是给谁家提亲,同春却答不上来。
两个人面面厮觑, 还是周苹道:“不管是谁家,能请动了户部尚书夫人来跟老太太说话的, 必然不是等闲之人。”
七宝听到“户部”两个字,耳朵发痒,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可又下意识觉着不大可能。
於是七宝说道:“姐姐, 我去老太太房外打听打听。”
周苹笑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一般人家的姑娘听说上门给自己提亲,避还来不及呢,哪里像是你这样反而巴巴地凑上去?”
七宝只是笑,周苹道:“你安分些, 我去给你打听打听就是了。”
周苹把七宝摁下, 自己带了丫鬟出门,一路往老太太的上房而来。
七宝做事虽然随心所欲, 但周苹毕竟跟她不一样, 自诩不便贸然前去偷听,便站在院门外打量。
正一个女人出来, 见了她,忙过来行礼。
先前周苹管家的时候, 这些府内的掌事娘子们知道她的手段, 对她都甚是恭敬, 从来不敢怠慢。
周苹倒也认得她,便笑道:“王姐姐,这是在忙什么?”
大家都是精细伶俐的人,这王娘子见她不进院子,便明白她可能是听到风声了。
於是忙道:“三姑娘,原先老太太说想摆那个沉香木的如意,我才送了来。正巧户部尚书夫人在跟老太太说话,便没敢耽误。”
周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哦?是在说什么要紧话吗?”
王娘子见左右无人,便满脸含笑地悄悄说道:“不瞒三姑娘,我也偷偷打听了几句,竟是来给咱们七姑娘说亲的。”
周苹笑道:“哦?这是喜事……只不知是给哪家提亲的?”
王娘子笑道:“我隐约听着,像是给一位户部的大人提亲。还提到了张家。”
周苹心头一震,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笑道:“横竖老太太是最疼七姑娘的,自然会给她挑个最好的。”
王娘子也连连附和,当下去了。
周苹正在心底忖度,便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她知道是尚书夫人要走了,当下忙退后数步,躲在花树之后。
耳畔只听是老太太身边的如意道:“夫人慢走。”
高夫人道:“知道了,叮嘱老太太好生保养身子。”声音里却透着喜悦。
周苹听尚书夫人兴致高昂,彷佛是喜事已成似的,半信半疑:竟这样痛快?
不多会儿,果然看见高夫人一行出了院门,自有丫头婆子一路送着往外去了。
周苹左思右想,到底从花树后走出来,迈步进了院门。
将走到老太太房门口的时候,听到里头苗夫人道:“这位张侍郎也算是极难得的,您老人家先前也是看好了的,怎么突然又那样回答尚书夫人呢?”
周苹正要入内,闻声忙放慢步子。
***
原来方才高尚书夫人来到,略寒暄两句,便笑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有一件喜事要跟老寿星提。”
谢老夫人便问何事,高夫人道:“不是爲了别的,正是爲了府里小七宝的亲事,现如今有个极出色的如意郎君送上门来了。”
苗夫人忙问:“是哪一家?”
高夫人笑道:“说来这人还跟府里有些渊源呢,并不是别的,正是现在户部任侍郎的张制锦张侍郎。”
苗夫人心头一震,惊讶之余脸上不禁流露些许惊喜之色,只是她不敢多嘴,便忙看向谢老夫人。
一看之下却又是诧异了,原来老夫人仍是似先前般和蔼地面带微笑,慈眉善目地说道:“原来是这位大人啊。”竟然半分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彷佛早就知道。
高夫人笑道:“可不正是张大人吗,老夫人应该也是听说的,只是大概还没见过,这位张侍郎的人品是没什么可说的,人物更是一流……府里的爷们儿大概都见识过,听说还跟府里的三公子交往甚密?”
苗夫人想到上次在张家的时候,七宝所说的张制锦私下赠书的情谊,便接口笑说:“我虽没见过这位侍郎,却也听闻是极出色的人物,我们老爷私下里也是赞赏有加的。”
高夫人笑的眯起双眼:“我说什么来着?这也是天赐的良缘。”
苗夫人也喜欢的笑,只是忍不住又看向谢老夫人。
高夫人见状,也便望向老夫人,都想看老夫人表态。
此时,谢老夫人才微笑说道:“这位张大人的确是好大名头的,我也是知道,他算是张家这一辈儿里最出类拔萃的子弟了,我那位老姐姐……就是张家老诰命,也甚是疼顾器重他。”
高夫人忙接口道:“这是自然,咱们都不是外人,上回我在贵府做客的时候也曾提起过,这位张大人是最能耐的,放眼这天底下,似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凭本事官至侍郎的能有几个?远的不说,就是我们家老爷,足足熬到五十多岁才总算升了那一步呢。皇上又格外青眼重用,将来的造化自然是出将入相,了不得的。不管是谁做了他的夫人,那必然是一品夫人的命格了。”
谢老夫人只是含笑颔首。
高夫人听苗夫人盛赞,又见老夫人如此,心里便觉着此事乃是十拿九稳了,便又笑道:“我常也觉着你们家的七宝,何等的惹人怜爱,却不知她将来会配个什么天下无双的如意郎君,如今倒是好了,岂不正是最佳的良配吗?您老人家说是不是?”
苗夫人心底的一声“是”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勉强忍着,等老夫人开口。
却听谢老夫人说道:“正如您所说的,这位张侍郎的人品、才干,都是没得挑的,就连他的家事也是一等一的,甚至连我们国公府都比不上。”
高夫人点头笑道:“这正是天造地设,所谓的门当户对呀。”
谢老夫人叹道:“可正是这门第令人、令人心里忐忑,您也不是外人,深知我们家七宝的,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这张家门高府深,以七宝的性子,只怕会格格不入,且上回在张家,我跟我那位老姐姐说起儿孙之事,她彷佛也没有要选我们七宝做新妇的意愿……高夫人,我知道你是好意,只不过儿孙姻缘,到底要双方稳妥才使得呀。”
这话有些委婉。高夫人愣了愣,细细品味:“您老人家是说……”
谢老夫人笑道:“能说动了您来开这个口,我猜,大概是那位张侍郎同尚书大人提起的吧?”
高夫人点头:“正是如此,可见侍郎的心真。”
老夫人微笑:“他的心真不真,我是不知道的,但这门亲事若要成,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呢。”
高夫人微微蹙眉:“老太太是怕他们家里不答应?您只管放心,张侍郎年纪不小了,家里也一直都催着他早点成家立业呢,如今他总算看上一个人,哪里有不答应的?至於您方才说的张家老诰命那里……也许先前并没有想到七宝会跟侍郎成呢?若是知道,自然是巴不得的。可知七宝那孩子,不管是谁见了都喜欢的了不得?何况人物,家世,样样相衬,哪里还能有嫌弃的道理?”
谢老夫人不动声色地道:“您的心意自然是好的。这样吧,您登门了一趟,我也的确是中意张侍郎的人品的,只要张家能够三媒六聘地派人上门提亲,这门亲事便许了,如何?”
高夫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老夫人,不是我说,我看您是多虑了。这门亲事,一定是很快成了的,那好吧,我回去同张侍郎告知,等成亲的时候,可别忘了让七宝多敬我一杯酒啊?”
谢老夫人笑道:“这是自然了!”
***
此刻隔着帘子,只听屋内谢老夫人道:“张制锦自然是难得,只是还不到时候。”
苗夫人不太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是?”
谢老夫人叹道:“这件事情,没看起来这样简单。”
此时如意送了参茶,老夫人吃了一口,才又说道:“你想想看,如果是张家同意这门亲事,爲什么反而会让尚书夫人来提?难道是因爲咱们国公府跟张家的关系,不如跟尚书府的关系亲近吗?当然不是。照我看,兴许这张侍郎的确有心於我们七宝,但是我那位老姐姐,我是知道的,上回在她府内,她那撇清的姿态已经是拒绝之意了,怎么会转头又改变了主意?”
苗夫人惊道:“这……是怎么说?”
谢老夫人道:“倘若我这会子先答应了尚书夫人,那边儿张家的长辈却并不知情,甚至不同意这门亲事,却让我们怎么自处?所以我才那么回答高夫人。除非张家三媒六聘地上门,不然的话,不管是派尚书夫人来说,还是王妃来说,都不能轻易地答应。毕竟七宝将来嫁的是张府,是要跟姑嫂妯娌们相处的,没有个还不曾进门,就把府里的人都得罪了,若真那样岂不是我们害了七宝?也让张家觉着我们恨不得把姑娘嫁过去。”
苗夫人回过味来:“您是怕,这门亲事是张侍郎同意的,但老诰命没同意?”
谢老夫人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苗夫人有些担忧:“那倘若、倘若老诰命不答应呢?这门亲事岂不是就此告吹了?”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再位高权重前途无量,生在那样显赫的家族之中,也毕竟要遵从礼法规矩。”
苗夫人起初听高夫人来提亲,大爲惊喜,如今听谢老夫人分析起来,却又忧虑起来。
周苹听到这里,也不进门了,忙抽身出了院子。
恰七宝因爲坐不住,也跑了来打听风声。
於是两人回到暖香楼里,周苹便把偷听到的老夫人跟夫人的对话告诉了七宝。
七宝听到果然是张制锦叫人来提亲的,一刹那那三魂七魄又开始晃晃悠悠地从头顶上飘了出来,直到听说老太太做主婉拒了,才总算又活了过来。
周苹把她的神色变化看了个明明白白,笑道:“怎么了,就这么不喜欢嫁给张侍郎?”
七宝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周苹笑道:“你这丫头,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康王世子,张侍郎,明明都是世间难得的一等一的归宿,怎么你偏挑肥拣瘦。”
七宝道:“我喜欢的是静王殿下那样的。”
周苹忙捂住她的嘴,却又忍不住笑道:“我看你是嫁不成王爷的,虽然我没见过这位张侍郎,却也知道这是个极精明强干的人物,没想到他竟对你动了心……”
说到这里,周苹隐隐疑惑:张制锦难道见过七宝?不然的话怎么会特意让自己的上司夫人来说媒?如果没有见过,难道只因爲听说七宝绝色,所以才动了心意吗?
周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就算今儿老太太把高夫人挡了回去,但按照那位大人的行事,只怕他未必肯善罢甘休。”
七宝才放平的心又提了起来:“张家老诰命不喜欢我,他能怎么样?而且他也不会娶我!”
“什么话?人家不娶你,还能央人上门提亲?”
“谁知道,他、他多半是吓唬我的,”七宝嘀咕,“也许他早料到老太太不会这么容易答应呢。”
周苹大爲惊异:“你到底在说什么?”
七宝抓了抓额头:“没、没什么三姐姐,唉,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他真的发了狠呢,这可怎么办?”
周苹似懂非懂。
七宝无法可想,便揉着自己的脸叹道:“天啊,让我嫁给静王殿下吧,要不然,让我招赘一个听话的夫婿吧!”
***
中秋节前,永宁侯裴宣来府内送节礼,在书房内跟周蔚说了半晌话。
出来往外之时,却见一个丫头躲在门口,正向着这边儿张望。
见他驻足回看,那丫头便小声叫道:“侯爷,我们姑娘有事找您。”
这两天,张制锦登门提亲之事已经飞快地在京内传开,永宁侯本以爲是七宝又坐不住了,便笑着走了过来。
那丫头道:“请随我来。”
裴宣跟着她往里走了片刻,依稀瞧见前方的紫薇树下站着一道影子,他微微一怔,这才发现竟然不是七宝!
那丫头走过去低语了一句,便闪到旁边去了。
那女子转过身来,竟然是三姑娘周苹。
裴宣诧异之余,又有些惊喜,只是他知道周苹不是七宝那样爱说笑,便忙敛了笑容,只低头道:“是姑娘叫我?可是有事吗?”
周苹波澜不惊道:“永宁侯以爲是七宝吗?”
裴宣见她已经知道,不禁一笑。
周苹看着他淡淡的笑意,心中微微烦乱,终於说道:“前两天,我听七宝说了些事,我不大相信那些话,所以想当面问问侯爷。”
裴宣挑眉:“不知是什么话?”
周苹道:“有些不大中听的话,原本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说的,只是情非得已,侯爷还请见谅。”
“三姑娘不必见外,但说无妨。”
周苹才说道:“七宝跟我说,她同侯爷说起过静王的事,听侯爷的意思,好像还很赞许她的想法?”
裴宣没想到竟是这一件,又听周苹话说的婉转,便点头道:“是,我说王爷并非池中物。”
周苹皱眉道:“你知道七宝心思单纯,既然察觉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爲什么不拦阻着,反而要怂恿呢?”
裴宣一笑道:“三姑娘好像在怪我推七宝入火坑一样。”
周苹道:“难道不是吗,静王殿下那个身子……只因你在她跟前儿百般夸奖,如今她的心更野了,先前张家来提亲,她还不肯答应,一心只扑着王爷。”
裴宣眼中笑意更盛:“我想三姑娘误会了,是张家提亲还是张侍郎自个儿的意思,只怕府内老太太最清楚。至於七宝,她虽然心思单纯,却并不傻,只怕她更知道好人坏人。”
周苹脸上微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宣说道:“康王世子未必是佳婿,那位张侍郎也未必是佳婿。”
周苹不禁冷道:“难道静王就是了?”突然想起七宝夸奖裴宣的话,又说道:“你的语气倒是跟七宝如出一辙,可知道她背后只夸两个人?一个是静王殿下,另一个就是你了。”
裴宣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静王殿下自然担得起,至於我,我只是个闲人,不过是凑数的罢了。”
周苹摇头:“总之,就算是爲了七宝好,永宁侯以后也千万不要再跟她说那些不经之谈了。”
裴宣没有反驳:“好吧,我听三姑娘的就是了。”
周苹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温和,周苹方又轻声道:“今日本不该私下相见,只是这些话不吐不快,永宁侯懂我的意思便好。我也是……爲了七宝跟永宁侯着想。”
裴宣听到最后一句,略觉这有些怪异,微怔之下道:“三姑娘说的有理,以后我多避嫌就是了。”
周苹却又莞尔:“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请一定不要多心。团圆节将到了,本该说些高兴的事,对了,听说祥隆斋的灯扎的最好,只不知这次老太太会不会好兴致地许我们出门。”
裴宣心头一动,不由深看周苹。
周苹自忖失言似的,红着脸点头道:“我该回去了。告辞。”说着略一倾身,转身翩翩地望内去了。
转眼间便是八月十五,京城内热闹非凡,白日还算寻常,尤其到了夜间,大街小巷灯火通明,每个十字路口都有放烟花炮竹的人,火树银花,犹如不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