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拨开枝杈密叶,一时间不觉呆住。前方竟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鲜花碧叶交相辉映,在阳光的映射下摇曳生姿。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惟恐这只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觉,闭上眼睛定神后又再睁开,眼前依旧是优雅仙境,这才稍稍安下心。
他小心顺着山坡下行,那坡度不高,以他的功夫跳跃数下便已着地。脚下草地柔软,泥土清新混合鲜花的幽幽清香,一阵阵沁人心脾,顿时胸怀大畅。这里望去颇像当年西陵的花海,但视野更为广阔。他又走了一会儿,转了个弯,看到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从山峰飞流直下,下方清澄的水潭中跳出几尾大鱼,空中打个旋又再次落水,水潭旁绿植茂密,枝头不知名的果实香气浓郁。
北洛满心欢喜,从树上摘了个果子,只觉得其中灵气丝丝充裕,方才探查的源头应该就是来自这里。他剥去外皮试着咬了一口,当真是入口甜香,汁水甘爽,饥渴和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这果子看来不仅可以果腹,对伤势似乎也颇有疗效。他吃了两个后疲劳稍解,剩下的便不再吃,摘下来全部塞进随身行囊,把口袋撑得鼓鼓囊囊。看了一眼清澈的潭水,想着那人向来爱洁,正好带回去帮他梳洗一番。只是四周草木叶片都是细窄形状,找不到趁手的盛水器具,思索片刻后只得脱下外罩短衫,在潭中仔细洗干净,将衣服吸足了水,便往原道返回。
一路上仍是不见其余生灵,偶尔隐约听到鸟鸣兽蹄之音,却是不见其形。这陌生的空间就像一个扩大版莲中境,专为他二人而存在似的。北洛心中疑惑,但周围的气息异常平和,仿佛自带安定心神的力量,令他无论如何戒备不起来。这感觉十分奇妙,就像是远游的浪子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安乐窝,再也不需要担心任何危险。他决心暂时不去想这个,转而担心起姬轩辕下落,还有那突然出现的白色巨兽。王辟邪本就世间罕见,玄戈死后天鹿城中血统纯正的成年王辟邪只有他一个,但哪怕是肉身尚在的时候,他的力量也远不及那日的访客,实在不知对方是何来历。而且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只王辟邪的气息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之前曾经见过。
他一边思索一边走回二人歇息的地方,正好巫炤此刻刚刚醒来,见他不在身边,立刻满脸惶然,挣扎着想要站起寻找,但浑身无力,身体晃了几晃又再次跌倒,趴在地上抚胸不住咳嗽。
北洛连忙奔过去,将人小心扶起,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安慰:“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巫炤听见他的声音,心神稍定,但慌张之色不减,仍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北洛见他虽然表面镇定,但眼神中却不自觉流露出恐惧和依赖,生怕自己再一次在眼前消失。这份难得一见的孩子气脆弱十分惹人怜爱,北洛本来想笑,但瞥见他憔悴的脸色,心下顿时疼惜起来,温声说道:“我找了些食物和清水,你先洗一洗,再吃点果子。”小心把人扶到旁边的树下靠坐好,撕了块衣襟当软布,将短衣里的水淋了一些在他脸上,慢慢擦洗那些血迹泥土。又以五指成叉作梳,把他散乱的长发打理齐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巫炤坐了一会儿,喘息逐渐平稳,见他从口袋里掏出的山果灵气浓郁,不由得好奇:“你从何处得来的?”
“一个洞天福地,你必定喜欢。”北洛神秘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那地方离这儿不远,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去那边养伤。”
巫炤不再多问,接过果子想要剥皮,哪知一双手全无力气,勉强试了几次都撕不开口,反而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北洛连忙捡起来说道:“还是我来吧,你歇着就是。”想到自相识以来,对方一直都是睥睨傲然无所不能,强大到连天神都不放在眼内,此刻却虚弱到连吃东西都费力,眼眶不觉隐隐发红。他忍住心中酸痛,默默将果子剥皮去核,掰成一小块一小块送进他嘴里。
巫炤吃了几个山果,感觉体内力气渐复,虽然伤势依旧沉重,四肢却比之前灵活许多。他望着低头为自己忙碌的北洛,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哪怕此刻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之境,他却感到无比的幸福。过去那些万人环绕的日子即使再华丽威严,都不及现在让他觉得发自内心的甜蜜。
他想伸手拨弄青年的额发,一眼瞥到他身后带的长剑,手下顿时一僵。刚刚平静的心又再次翻江倒海,颤声道:“那把剑……”
北洛抬起脸,见他刚有点血色的脸颊又变得苍白,知他为何忧虑,摇了摇头道:“斫魂剑气还在,你不要紧张。”说着拔出剑放到他手里,“咒术半途中止了,大概这就是我还活着的原因吧。”
巫炤持剑细查,果然石化还未到剑身中间就停了,一时间也难以索解其中的缘故。但即便如此,这把剑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发挥它的锋锐,基本已是废了。他叹了口气,将剑抛到一边。
北洛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说岑青岩……他会不会还活着?”
巫炤沉默半晌,摇头道:“很渺茫。蜃族的精神领域一旦彻底被毁,元神之力也就基本枯竭了。更何况他可能掉进了帝俊的领域……”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眼角隐约晶莹闪亮。
“你心里还是在意这份血缘的,否则不会把名字还给他。”北洛十分笃定。
巫炤微微苦笑:“或许吧。可笑那时的我自命不凡,以为所有事皆可掌握在手,谁知数万年过去,依旧是一败涂地,连唯一的儿子……都恨我入骨。”